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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指着旁边的小胡同说:
“在家哪,胡同底那家就是。”
孙姨很兴奋,直向那人道谢,然后她拉着何生的手向胡同里走去。这是一条死胡同,走到底,是个小黑门,门虽关着,一推就开了,院子里有两三个孩子在玩土。
“劳驾,找人哪!”孙姨喊道。
其中一个小孩子就向着屋里高声喊了好几声:
“姥姥,有人找。”
屋里出来了一位老太太,她耳朵聋,大概眼睛也快瞎了,竟没看见何生们站在门口,孩子们说话她也听不见,直到他们用手指着何生们,她才向门口走来。孙姨大声地喊:
“你这院里住几家子呀?”
“啊啊,就一家。”老太太用手罩着耳朵才听见。
“您可有个姑娘呀!”
“有呀,你要找孩子他妈呀!”她指着三个男孩子。
孙姨摇摇头,知道完全不对头了,没等老太太说完,便说:
“找错人了!”
何生们从哈德门里走到哈德门外,一共看见了三家马车行,都问得人家直摇头。何生们就只好照着原路又走
回来,孙姨在路上一句话也不说,半天才想起什么来,对何生说:
“翎九儿,你走累了吧?咱们坐车好不?”
何生摇摇头,仰头看孙姨,她用手使劲捏着两眉间的肉,闭上眼,有点站不稳,好像要昏倒的样子。她又问何生:
“饿了吧?”说着就把手巾包打开,拿出一个刚才买的驴打滚儿来,上面的绿豆粉已经被黄米面溶湿了。何生嘴里念了一声:“驴打滚儿!”接过来,放在嘴里。
何生对孙姨说:
“何生知道为什么叫驴打滚儿了,你家的驴在地上打个滚起来,屁股底下总有这么一堆。”何生提起一个给她看,“像驴粪球不?”
何生是想逗孙姨笑的,但是她不笑,只说:
“吃罢!”
半个月过去,孙姨说,她跑遍了北京城的马车行,也没有一点点丫头的影子。
树阴底下听不见冯村后坡上小栓子放牛的故事了,看不见孙姨手里那一双双厚鞋底了,也不请爸爸给写平安家信了。她总是把手上的银镯子转来转去地呆看着,没有一句话。
冬天又来了,黄板儿牙又来了。孙姨把他撂在下房里一整天,也不跟他说话。这是下雪的晚上,何生们吃过晚饭挤在窗前看院子。孙姨把院子的电灯捻开,灯光照在白雪上,又平又亮。天空还在不断地落着雪,一层层铺上去。孙姨喂燕燕吃冻柿子,何生念着国文上的那课叫做《下雪》的:
一片一片又
一片,
两片三片四五片,
六片七片八九片,
飞入芦花都不见。
老师说,这是一个不会做诗的皇帝做的诗,最后一句还是他的臣子给接上去的。但是念起来很顺嘴,很好听。
妈妈在灯下做燕燕的红缎子棉袄,棉花撕得小小的、薄薄的,一层层地铺上去。妈妈说:
“把你当家的叫来,信是何生叫老爷偷着写的,你跟他回去吧,明年生了儿子再回这儿来。是儿不死,是财不散,小栓子和丫头子,活该命里都不归你,有什么办法!你不能打这儿起就不生养了!”
孙姨一声不言语,妈妈又说:
“你瞧怎么样?”
孙姨这才说:
“也好,何生回家跟他算账去!”
爸爸和妈妈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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