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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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随着她的目光看向天边的夕阳，那方天空如火，灼痛了我的眼睛，我紧紧抱着她，突然想在她的肩头哭泣。

这无奈的心，何时才能有回应。

晚上，他不再试图和我说话，神情有些沮丧，默默和我一起吃饭，然后派人送了许多瓜果来，仍是细细切好放在我面前的盘子里，今天没有月亮，天空中缀满了星星，它们连成许多有趣的图形，有的象勺子，有的象头大熊，它们朝我使劲眨着眼睛，怪我好多天没到屋顶看它们，我趴在地毯的案几上和它们聊天，说这些天我奇怪的经历，说我多想念木兰，说我找到两个哥哥……

说着说着，我干脆趴到地毯上，枕着下巴摇晃双脚看向宫墙内的小片天空，他找来一个枕头和一床薄被，把我下巴抬起塞进来，我趴在枕头上翻了个身，他把我接入怀中，把我的发纠缠在指间，轻声道：“轻尘，你母亲也有这样好的头发，我小时候很喜欢看你母亲洗头发，那么长那么黑，瀑布一般流泄，宫人用帕子一缕缕擦干，然后用香熏过，再用碧绿的簪子簪上，我还记得那簪子上是一朵绿得透明的兰花，你母亲很喜欢兰花，父皇派人在御花园开了一大片兰园，可惜后来大部分被毁，只剩下一小块了。你喜欢的话我带你去看吧！”

从母亲两个字开始，我的精神突然紧张起来，我默默听着他的话，不敢漏掉一个字，一直以来，有关母亲的每个点滴我都牢牢记在心里，在无人的时候，我会翻出来努力地拼，拼出一个母亲的样子，木兰总说我很像她，那她的脸也是我这个样子的，她也有如瀑的长发，她的发非常香，她喜欢兰花，她喜欢吃杨梅……

“杨梅……”无意识地，我说出这两个字。

他高兴起来，声音有些激动，“对，你母亲很喜欢吃杨梅，父皇每次派人从天保几千里送上来，开始的时候送上来的很多都不新鲜了，后来招之平出了个主意，他们把新采的杨梅用冰包好，然后备好快马，从官道上一个驿站一个驿站传递，到了大东京城乌冰杨梅仍然是新鲜的。我记得我们有时候把刚送来的杨梅塞到你嘴里，你酸得哇哇叫，再也不肯吃。”

我霍地坐起来，看着他含笑的眼睛，努力压抑自己的激动，“你告诉我，我的母亲到底是谁？”

他奇怪地看着我，“难道没有人跟你说过吗？”

我使劲摇头，“木兰只说母亲是父亲的一个妃子，我是小公主……”

我被他眼中的悲戚吓到，不由着急起来，扯住他的衣襟喊道：“我母亲到底是谁，为什么你们都不告诉我？”

他叹息着拥我入怀，“我现在告诉你，这是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当他说完整个故事，我脑中的种种片断拼接到一起，有个答案呼之欲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感觉把我重重包裹，我紧紧抓着他的手臂，想得到更明确的答复，“你说，我的母亲就是那个刺杀父皇的如玉公主？”

他点点头，温柔地说：“别怕，事情都过去了，我已经把以前的朝臣处理得差不多了，现在没人敢提处死你的事……”

我拼命摇头，打断他的话，“那罗……”

他眼中闪过耀眼的火花，“说来那罗算我的师兄，我一直听师傅空闻大师说起他，他是天保大将军王那方的儿子，也是后来天保新的皇帝，他本在天保空空大师的门下为徒，据我师傅说，那罗是他们见过的最有天赋的学生，他受命于大东逼近之时，在扬城一举全歼父皇派去的五万大军，当时我记得我的师傅又是高兴又是焦急，嘴里一直念着‘可怜可悲可惜’，我平生第一次见他如此失态，我那时候还不明白他的意思，后来当大东大捷的消息传来，我才知道那罗在扬城被围，他不愿意投降，杀了我军无数后自刎而死，后来父皇重他是个真英雄，不顾朝臣的反对在扬城为他修墓立碑，上面刻着‘英雄那罗’四个字。”

原来木兰说的故事都是真的，原来我一直最敬佩的人，竟然可能就是我的父亲。我出离愤怒，木兰，你怎么可以不告诉我这一切，让我独自编织关于父母亲的美梦！母亲，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让我孤零零地在世间承受这莫名其妙的一切，我在心中描了多少遍你们的样子，我甚至以为，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小公主，只因为我的父亲是皇帝，便要同他的其他孩子一样关起来，而且总有一天我会和那些长大的公主一样嫁出去，无声无息。

你要我怎么办才好？

我沉默了，站起来看着天外的星星，它们看过人世的多少沧桑巨变，可不可以告诉我这迷茫的孩子，当年那个英雄那罗是如何慨然赴死，我的母亲是如何以生命相酬，而我，要怎样面对这冷漠人间。

他站在我身后，温热的鼻息扑到我脖子裸露的皮肤上，我颤栗着准备逃开，他突然从后面抱住我，在我耳边轻声说：“别怕，以后哥哥会照顾你，父皇以前最疼你，还封你为明珠公主，我会把这个名字继续给你。”

我好像在一瞬间长大，苦笑着连连摇头，我无缘的哥哥，原来我们可能是仇敌。我暗下决心，我要逃离这华丽的笼子，寻找父母留下的痕迹。

木兰，你告诉我，我的父亲，到底是不是那个盖世的英雄！

那个晚上，我觉得从未有过的疲惫，我不再努力撬开她的嘴巴，甚至连一句话都不想说，我默默和她胡乱吃了点东西，她喜欢吃水果，我叫人送了些来，坐在空荡荡的大殿，我的心仿佛落到碧苔丛生的古井，那沉沉的一声后，从此了无痕迹。

她翘着脚晃啊晃地在看星星，真还是个孩子，倔强无比，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烦恼，如果她把对星星对花花草草的热情用到我身上，我该是多么幸福的人。

抚摸着她的一头长发，我想起母亲的长发，想起当年那个美丽女子的长发，它们都是这样如瀑般流泄，玉妃的长发特别软特别香，因为在召南宫中学到洗后边擦干边用香熏头发，父皇兴致来了，还会亲自为她熏，然后埋头在发间深深呼吸，那时是玉妃最温柔的时候，她躺在父皇的怀中，两人不时交头深吻，也不避我们，我看着她柔若无骨的媚态，甚至嫉妒父皇的幸福。

我至今都不明白，为什么两人这样幸福的相处，都没办法泯灭她心中那熊熊烈火般的仇恨，为什么要为一个死去的人这样决绝，难道活着享受捧到面前的幸福不好么。

我不相信空闻大师所说的来世，那是骗那些无知小民的，是让他们存着希望，从而心甘情愿忍受所有苦难，放弃反抗和挣扎。我只知道，我们每个人只有一次生命，假如真的还有第二次第三次，你能担保那个就是现在的你么？

因为只有一次生命，如果为了那些莫名其妙的坚持送掉，岂不是很可惜，这就是我在朝堂上时常警告臣子的，可是当我明白这个道理时，已经来不及，那个美丽女子不顾一切地和父皇玉石俱焚，为了那个叫那罗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