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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离照每日依旧会去尚书府中供职,夜里挑灯为春试做些准备。偶尔跟达官贵人陪酒,大醉而归;偶尔彻夜不回,第二天身上多了些伤痕。
这些我看在眼里,不知自己是如何能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只是,除了夜晚心痛得悄悄抱紧他,我已然别无他法。
我根本无力出手阻拦他,哪怕是告诉他我有多痛心。因为若是换了我,恐怕亦无别的选择。
他告诉我,家乡的妹妹捎来了信,说母亲被发现患了肺痨,急需医治。但家中本就徒有四壁,花钱请大夫又不得已买了些家产,几近山穷水尽了,这才找他这个哥哥求援。
他看到信时只是沉默,之后一切举动只是如常。然而正是那个夜晚,我在给他添被子时,借着月色,头一次看见他落泪的样子。
然后隔了几日,他去往尚书府见到了尚书大人。当日离开后,便将十两银子寄回了家乡。至此,攀龙附凤或者卖身还债的说辞都已不再重要,因为他已别无选择。于是,那晚他蜷缩在火盆边告诉我,有些事,纵是任何代价,也在所不惜。
再后来,他又一次去了尚书府。尚书大人允了他主簿之职,赐了他一顿酒席,然后笑着让他次日便来府中上任。那夜,他借着酒力,第一次吻上了我的唇。
但我却终究推开了他。于是我这一生,已是再无机会,去挽回什么了。
樊离照在对我将这些的时候,语调异常平静,仿佛只是在说着古老而遥远的故事。哪怕是讲到自己在尚书府中所受到的凌虐,也只是云淡风轻。
但我却无法冷静。自责和悔恨交替着翻涌,在心口来回肆虐,痛如刀绞。最后只能紧紧抱住他,但比起宽慰于他,却仿佛只是在给自己一个发泄的出口。
闭了眼,一滴眼泪落在了他的脖颈处。
他身子微微一颤,把脸埋进了我肩头,喃喃道:“你可知,如今此身虽已无完璧可言,但却并不如你所说的那般……舍弃了所有。纵然已是身不由己,却还有一处能保得周全,分毫未弃……”
他说着抬起身子,抓住我的手,如同我那时一般,轻轻地按在了自己的胸口。均匀而有力的心跳隔着薄衫传到手心中,胜过一切言语。
“自始而终。”他看着我的眼,顿了顿,“你可信?”
我点点头,再次将他揽进了怀中。
开春的时日远比我想象得要早。
数年难见的风雪之期过后,春色开始肆意地在临安城滋生。被大雪抑制住的繁华,也陡然间复苏,在大街小巷中不着声色地布满痕迹。
盛景之下,朝廷亦是有了新举动。
闻言新皇雪褪之后便祭拜了先祖,告知天下其必当有所作为。随后又接连下了许多旨意,除再减赋役外,还颁布了新的法典,废去了许多惨无人道的酷刑。
此举一出,街巷之间的谈资便又多了些,这滋长的繁华便又盛了些。行在街上,便可亲历这种千古难逢的繁盛之势。所见是歌舞升平,所闻是交口称赞,有甚者更是感叹道,生于此间,可谓前世修来的福分。
而看惯了繁盛,历遍了沧桑之后,此情此景在我眼里却已是寻常。它只是在一阵风雪的阻断后回到了它本该有的面目而已。只是,变换了时日,倒忽然有了“物是人非事事休”之感。追昔抚今,不由些许感伤。较之期年以前,如今我早已不是威风凛凛的巡街捕头。前日托酒肆的陈伯寻了个差事,在码头做了个扛货的苦力。
对于自己习武多年的身板而言,这份差事还算轻松。纵然它和我所想的生活已经差之千里,纵然我也心知这必不是长久之计。
但长久之计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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