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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东西拿来卖钱,也太浪费了。”孟苍舒又不知从哪里扒拉出来个断枝树杈,半蹲下来在雪地间寥寥几下画出了这里的地形,在大墓和城隍祠废墟的示意点之间,横着画出长长一道来,“我想在这里修一条明渠,从慈水引出,自此往西南走,过了荒地,有了水源,不动那边的坟墓,只挖开这座大坟的封土,此地就能开垦出一片良田。”
“然后呢?”萧玉吉虽也觉得这样是好事,可不明白孟苍舒究竟意欲何为。
“然后,咱们开渠的时候,会‘顺路’‘碰巧’挖到一座墓葬,墓葬里的东西不管有什么,都报回京师,挑一两样称作祥瑞想来不难,而且比井里河里捞出传国玉玺这种祥瑞要安全多了。这样一来,小姑娘的父亲拿人手短,又惦记这一番孝心,短时间内是不会因为新娶了后娘对旧日糟糠的孩子生什么嫌隙的。明着他是欣然收下,暗地里说不定还会提点训斥孩子一番,要他们不要将这种事当做什么好事……这不就是当爹的该做的事么?”
萧玉吉觉得喉咙发紧,说不出话,只静静看着孟苍舒,心中竟有些酸涩。
她是坚毅之人,不会轻易自伤,可此时却只觉疲惫,自己的亲生父亲,也要用这般手段设计么……
看见萧玉吉低垂着头沉默,孟苍舒心下也有柔软的感伤,忙凑过去安慰:
“普通的父亲,需要孩子孝顺安康也就足够了,但是有的父亲,更需要孩子的忠诚。”
他的话是安慰,也是实话,这时候再弯弯绕绕就不合适了,需要利弊分析才好让一时钻牛角尖的小公主明白这个其实很浅显的道理。
况且,小公主哪里是不明白?她这么聪明敏锐,不过是因对皇帝不止有臣对君的敬意忠诚,更多还是子女对父亲的仰赖崇拜。
毕竟从她记事起,她父亲就是那个一统天下再救万民于水火的大英雄真豪杰,让她如何不眷恋与父亲一道南征北战的亲情与荣光?
“殿下,讨好自己的生身父亲不是什么委曲求全的事,尤其当这个父亲还是万人之上时,更不能只谈感情,不顾策略。因为你不算计他,焉知他是否已然在算计你了……”孟苍舒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甚至要再露骨点说,都要有大不敬的意思在里面,他这样做不是不怕死,而是真的希望公主能在良慈郡稳定心绪,不再郁于京师的过往。
然而公主就是不肯开口,很少见萧玉吉这样消沉的面貌,双唇紧抿,英气的容颜似也在雪中被寒霜侵染,从来都是漂亮上挑的眼尾眉梢都是耷下了许多,显得生气寥落。
他看着心疼归心疼,道理还是要讲清楚说明白的。
这才是真正实质性的帮助。
“我曾经告诉过殿下,良川王殿下是会长大的。他今日无忧无虑,不代表未来就能永岁长乐,所有打算都必须从长远做起。”
“一个祥瑞而已,不过就是古人都做了千百次的讨好把戏,哪里长远了?”萧玉吉微微侧过头,表示对这个意见的抗拒,“况且别人的父亲怎么就会信因这个起意训斥?他如若欣然自得又该如何?”
但她又明白孟苍舒的计策是全然的好意,不肯一口回绝。
公主难得别扭一次,孟苍舒拿出十二分的耐心来解释道:“九五之尊未必喜欢旁人奉承,但讨好和依附却是自古以来帝王皆乐意看到的,即便是自己的亲骨肉,他一面希望他们能不辱自己的颜面,一面又希望他们没自己强大。我爹曾经给小姑娘讲过一个我们那里的故事,今日我再讲一个,殿下听听是否有些道理。”
他说着领着公主往封土的高处走,一面回头含笑讲话。
“我老家是长岭置,公主是知道的,长岭置所在的古江郡那是多山之地,崎岖弯绕,古时便有不少割据的古国,占山为王互不相扰。”
孟苍舒讲故事起来那娓娓道来的感觉,比他父亲那般慈祥老人还和缓。萧玉吉不由得听了进去。
“听说早年间长岭置以南百里的地方,有个古滕国,现下已然不可考,地方志倒是有记载过。那个小国虽是民少地狭,却因所辖山地产出铜矿来十分富庶。传了七八代君主,后传至一位英明绝世的颇有慈名的滕王。这位滕王膝下有七八个女儿,却只有两个儿子,因那时尚未有圣贤立承嗣制度,继任者都是在王子中选贤选能,不论出身。于是他便要一大一小两个儿子公平竞争,看谁配得上自己的位子。”
“这样不好。”萧玉吉当机立断道,“有些话不能明面说,若真兄弟阋墙起了怨怼,今后刀兵相向祸起萧墙的时候,受苦的只有百姓。”
“是这个道理,如今大家都这样处置,可当年这位滕王心中想的却是效仿尧舜之法,在自己还能理事的时候,将位置传给一个儿子再悉心教导。因史料已不可考,他具体如何想得,我也不知情了。只知道他的这两个儿子素有嫌隙不睦已久,年长一些的哥哥武勇,年轻一些的弟弟机敏,二人个性不和,也早都知道对方是竞争者,便索性撕破脸去。”
萧玉吉不以为意道:“自己的儿子到了这个境地,还称什么贤王。”
孟苍舒只是对公主的嫉恶如仇快人快语笑笑,继续将故事讲了下去:“这两人处处比试较劲,就这样比了两年,也还是难分高下,滕王也是无奈,可他的身体却是等不及了。一日他突发恶疾,深感大限已至,于是将两个儿子叫到床前,做最后的考验。”
萧玉吉听得耳朵都要竖起来了,不知后面到底如何。
“那滕王就说了自己已是不济,崩去之前,需要将国家与百姓交到可靠之人手中,已没有时间留给他继续考验,便就在这床前,两人分别说说看自己走之后,他们自己若继任为王,打算如何治理国家?”
萧玉吉觉得这时候也只能这样了,可多年的政治素养又告诉她,似乎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偏孟苍舒讲话慢慢的,她等后面等得都要急死了。
“前面我说过,弟弟是最聪敏的,素来也觉得自己在谋略上胜过哥哥一筹,于是便将自己的大略谋算与励精图治的打算和盘托出告诉父王,如何在其身后井井有条治理国家,他每一条都细细说来,从农桑到矿冶,从祭祀到典仪,事无巨细,他每个方面都已是成竹在胸。滕王自然欣喜自己的儿子有如此才干,然而……拿定主意之余却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一丝不快之感,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孟苍舒这次没有卖关子,径直说了下去。
“可大儿子却不一样,他是鲁直的人,从前小心思比不过弟弟他自然清楚,听了弟弟这样的话,也知不好,父王恐是主意以定了。但他来之前,他的幕僚跟他讲了今日之事该如何应对,此时死马也当活马医。滕王已艰难转头,问他如何想,他却一句不答,扑通跪下,痛哭流涕叩头不止。滕王看了也是心痛,要他不必如此,只管说是了,可哥哥仍是摇头涕泣,只说‘父王不可言死,儿不能无父’,之后不论滕王怎么安抚怎么询问,都只是哭着说一个不字,便继续叩头,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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