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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傅瑚刚刚处理完一桩公务,不着急返回县衙那边,就让几个佐官胥吏先行打道回府,独自坐在河边开始垂钓,都是出门就备好了的。
兄长傅玉,刚好比傅瑚年长一轮。长兄为父,再加上傅玉仕途顺遂,平步青云,所以傅瑚很怕这个平日里总是不苟言笑的兄长。
毕竟捷报处的一把手,也才正七品,又是个无实权的小衙门,跟那遍地都是郎中的南薰坊相比,一个天一个地。
傅瑚一手持竿,另外手里攥着个羊脂玉的手把件,手心轻轻摩挲。
这次出京为官,离开那条本以为会在多待几年的帽带胡同,属于平调,不过处州本就是大骊上州,而屏南县又属于大骊王朝的上县,成为这个县的父母官,当然属于重用了。傅瑚与那位槐黄县的县令,即便到了刺史府邸,与几位太守说话,嗓门都是可以大一点的。先前等到公文传达到捷报处,在那边悠哉悠哉混日子的傅瑚一头雾水,起先误以为是父亲丶或是兄长傅玉,暗中加了一把劲,帮忙运作,才得了这麽个地方的实缺。
结果吃完一顿年夜饭,与傅玉一起熬夜守岁的时候,傅瑚鼓起勇气主动问起此事,兄长却摇头说不是他和家族的作为,直言自己只是詹事院少詹事,还没有这本事,能够靠着几句话,就决定一个大骊上县主官的人选。最后傅瑚就稀里糊涂的,来这处州屏南县走马上任了,辖境内多山多竹林。
傅瑚眼角馀光瞥见一个头别玉簪的青衫男子,提着鱼竿,腰系一只鱼篓,缓缓而来,对方挑了个相邻钓点,有借窝的嫌疑,一看就是行家里手,傅瑚也不计较这些,天下钓客是一家,只要这家伙别眼红自己的鱼获,回头往水里砸石头就行。看来对方就是个半桶水,抛竿散饵了半天,也没条鱼上钩,主要是几次提竿都有点着急了,不跑鱼才怪,那人便放下鱼竿,挪步来傅瑚这边蹲着,伸长脖子看了眼鱼篓,再与傅瑚对视一眼,双方都懂,瞬间心领神会,各自点头一下,都不用废话半句,就算达成共识了,回头傅瑚会从鱼篓拿出几尾鱼,送给这个萍水相逢却钓技不精的同行。
如此一来,回家可以少挨顿骂。毕竟只要不空手而归,还能怪鱼情不好,与钓技关系不大。
那人开始没话找话,「这位兄弟,鱼线打结很有讲究啊,以前没见过,一开始就是奔着三五十斤重的大青鱼来的?」
傅瑚笑道:「想学?」
那人点头道:「只要兄弟愿意教,我就学。」
傅瑚便乾脆收竿,与此人详细讲解绳结的诀窍,那人小鸡啄米,嗯嗯嗯,看样子是学到了。
傅瑚之后再次抛竿入水,现这家伙也没有想回去继续钓鱼的意思,忍不住笑问道:「老哥,放心,等会儿我收竿,肯定让你随便挑两尾大点的鱼,你总这麽盯着我算哪门子事,怕我提溜起鱼篓就跑路啊?不至于。」
蹲在一旁的男人却笑道:「钓鱼有三种境界,喜欢钓鱼,钓不着鱼。每次钓鱼,总能满载而归。钓鱼只是钓鱼,不求鱼获。再往上,还有一层境界,可遇不可求,得看钓鱼人的天资了。」
傅瑚笑道:「哦?还有一层更高境界?怎麽讲,老哥你说说看。」
那人一本正经道:「比起钓鱼,更喜欢看人钓鱼。」
傅瑚竖起拇指,哈哈笑道:「拐弯抹角,原来是自夸,老哥可以。」
京城子弟,有那盛气凌人的,也有傅瑚这般和和气气的,用傅瑚的话说,就是靠着祖辈混口饭吃而已,成天只会拿寻常老百姓找乐子,跌份儿。
那人问道:「听兄弟的口音,不像是我们当地人。」
傅瑚点头道:「京城那边来的,做点小本买卖,混吃等死。老哥你呢,哪儿的人?」
「槐黄县那边的,来这边走亲戚。」
「槐黄县?离着咱们屏南县,可不算太近。」
「不算什麽,以前当过窑工,经常上山砍柴烧炭,走这几步路,都不带喘气的。」
傅瑚笑道:「老哥聊天是要比钓鱼强些。」
那人也是个脾气不错的,被调侃一句反而蹲那儿傻乐呵。
傅瑚就觉得这哥们,能处。
傅瑚问道:「我姓傅,龙窑师傅的傅,老哥呢?」
那人笑答道:「我姓陈,耳东陈。」
傅瑚的家世,还没好到让他能够拥有家族扈从的地步,家族供奉,自然是有的,只是哪里轮得到他傅瑚,即便是兄长傅玉,除了出远门,平时在京城里边也不会每天跟着个练气士,再说了,在这处州,他傅瑚好歹也是个七品官,怕什麽。
既然如此,牛气哄哄个什麽劲儿,真有资格横着走的,是曹耕心,刘洵美这种,他们走在意迟巷,篪儿街,老人都不太在他们跟前摆谱的。至于傅瑚,只要是能够消磨光阴的活计,比如钓鱼,还有鸽哨,傅瑚都喜欢,典型的不务正业,这就叫高不成低不就,胸无大志。
陈平安说道:咱们处州,可是个很容易升官的好地方,老一辈都说这里官运足,能出大官,而且口碑都不错。」
傅瑚撇撇嘴,「都说旧龙州,如今的新处州,各级官员精明能干,要我看啊,真也是真,呵。」
陈平安笑着说道:「就是?」
傅瑚摆摆手,「不聊这个,老哥你个老百姓,我一个满身铜臭的商贾,操这闲心不是吃饱了撑着嘛。」
陈平安说道:「我猜傅老弟的大致意思,是觉得处州各级官员,太会当官了?骨子里太把当官当回事了?事情也做,做得确实比别地官员更好,就只是官味重,骨子里的官威大,让人总觉得哪里不对,嗯,就像傅老弟教我的鱼线打结差不多,环环相扣。」
傅瑚转头望向这个串门走亲戚的男人,微有白,面相看着还是年轻的,所以不好确定真实年龄,傅瑚笑了笑,随便敷衍一句,「大概不这样,也无法做到官运亨通,对吧?」
陈平安点点头,「傅老弟能够这麽想,不去当个县老爷,真是可惜了。」
傅瑚犹豫了一下,说道:「陈老哥,咱俩投缘,我就与你透个底,方才诓你了,其实我是在县衙公门里边当差的,京城人氏,倒是没骗你,上个差事,是在一个叫驿邮捷报处的地儿,坐冷板凳,老哥听都没听说过吧?哈,清水衙门,名副其实的屁大地盘,谁要是放个响屁,整个衙门都听得见。最大的官帽子,也才是个七品,戏文上边说的芝麻官。」
交浅言深,在哪里不是忌讳。
陈平安微笑道:「傅老弟说话也风趣,跟钓技一般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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