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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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青白萝卜的冲突六（第1页）

张北然将这个有趣的实验设想归功于我平日的懒散与欲望的升华，但其实这个设想完全是通过理性逐步搭建起来的，想起那些将《俄狄浦斯王后》错记成《俄狄浦斯王》的学生，我意识到我自己也无法通过严谨扎实的某种办法来确认并向学生证明“索福克勒斯只写过《俄狄浦斯王后》，没写过《俄狄浦斯王》”的事情，也就是说，或许是那些学生的记忆认知才是正确的，或许是作者写过两部名字相近的作品，而第三种可能性，也是最骇人或最平庸的可能性，是当所有人的认知是索福克勒斯只写过《俄狄浦斯王后》时，无论过往现实到底是何种情况，都会因为这个“认知”变化为其指向的内容，如果第三种可能性得到了验证，就说明我不知何时进入到一个流变的时空中，又或者我所处的时空一直是这样的流变状态，只不过我从未发现，那么有关“凭空出现扫帚”和前文所提及的那几次冲突都能得到很好的解释。

我说完这个实验后正好走到了朋友的实验室，他的学生抱着我早期的万花镜系列小说合集，在寒风中站在门口迎接我们，眼神中充满恭敬与崇拜，我拿过书为朋友签完名后，他又表现出一头雾水的样子，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拿着两把手工扫帚走在大街上是件多么怪异的事情，过往的行人绝不会猜到我拿着的扫帚的用

途，朋友的学生也或许会将“在全国最顶尖物理实验室中对两把扫帚进行物质分析”的做法理解为某种行为艺术，就像用番茄汤和土豆泥泼洒梵高的画那样，背后应该有着一套与正常人类相背离的逻辑。

回家的路上，我和张北然认真探讨起那个实验计划的可行性，虽然他在媒体行业确实颇有资源，但也不能做到对于受到较高关注或者已成常识的信息进行全方位覆盖，比如我们就算发布了一批历史分析文章“揭露”唐朝异姓皇帝武则天其实是一位女性，也不可能有人相信，“治善之好”的典故已经在许多古代风格作品中广为流传了，所以若想独立且隐秘地完成这个庞大的实验，就必须要选取一些之前有过了解，关注度较低的信息进行修改，思来想去，我们最后决定就从之前认知有冲突的《菜根谈》开始，让这本古代书籍的名字改为《菜根谭》，也就是我所认知的，古代有“谈”通“谭”用法的记忆版本。

这个实验的核心内容是最容易实现的，因为《菜根谈》没有受到太多活跃在网络上的人的关注，多是一些讲求清静之人用于反复咀嚼味道的书食，张北然动用他手头上的资源就可以完成“将所有《菜根谈》的名字都更改为《菜根谭》”的目标，但是实验前的准备工作却相对困难，因为“铭记一段清晰的记忆知识，并将此用

尽可能隐秘且不可更改的方式进行固定”的要求过高，难以选取合适的载体，在网络上会被张北然投放的信息污染，被删除或更改也是瞬间的事情，记录到本地电脑中，总要依靠一款软件，又不能避免“这种信息流变是某某辛迪加组织阴谋”的风险，所以这个载体至少是要实体的，若是用自动印刷的方式，还是绕不开某个公司，且不能保证信息的细节在印刷过程中是“固定”的，所以最后只剩一种最原始的办法可用，那就是用笔亲自将信息记录到纸张上，字体间要留下十分明显的个人痕迹甚至是情绪起伏，这样就算真的有某种未知原因驱动着纸张上的信息发生流变，也有机会留下让记录者有机会发现的痕迹，我认为汉字书法艺术能与绘画产生相通的联系的前提，是要每时每刻书写的字都是独一无二的，否则被量产化后的艺术感动只能沦为一种媚俗，这般的艺术，也正是生命之轻的体现之一，是我们无法承受的。

确认信息的记载方式后，还要保证信息内容能够尽量提供信息被改动前的样态，我并不愿意请教文学或历史学的朋友，倒不是由于文人相轻，主要是我难得清醒地意识到他们和我会纠结于《俄狄浦斯王后》和《俄狄浦斯王》的记忆一样，掌握的大部分甚至是全部知识都不能依靠自己验证百年千年之前“确实如此”

，或者说人类文明现在都无法完整地达到这一点，诸如时间旅行之类的设想也被证实是不可实现的，所以这里的信息我并不追求做到完整的“真实”，只需要在个人视角下做到“如实记录”即可。

记忆中《菜根谈》“谈”和“谭”的冲突是有关《易经》乾卦“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中“命”的解释，“命者，人所禀受，若贵贱天寿之属也。”，这句话出自《菜根谈》的修身篇，明代万历年间，于孔兼在《菜根谈题词》中评价：“其谈性命直入玄微，道人情曲尽岩险。俯仰天地，见胸次之夷犹；尘芥功名，知识趣之高远。笔底陶铸，无非绿树青山﹔口吻化工，尽是鸯飞鱼跃。”来简要概括其内容，算是第一层印证，其书名来自宋代儒士汪革的“人就咬得菜根，则百事可成。”，且他也写过同名但已经遗失的《菜根谈》，这部分信息在网络上都有记载，不过我注意到既然唐代之后的宋代又出现其“谈”字，说明即使我记忆中有关“唐武宗为李炎，所以之后要避讳与‘炎’字相关的用法，进而人们习惯‘谈’通‘谭’”的内容是“正确”的，那么该习惯也仅在唐代流行，这是有可能的，因为宋代宋太祖赵匡胤的父亲赵弘殷字玄朗，需要避讳“玄”字，而宋代的习惯是不仅形、音、义完全相同的字要避讳，而且只要是音同乃至

只是音近的字也要避讳，即使是这种程度要求的避讳，改朝换代后，在明代于孔兼也可以大胆写下“其谈性命直入玄微”中的“玄”字了，以上的内容算得上是第二层印证。

而有关“咬得菜根百事可做”的说法似乎又来自民间，应该可以成为新的第三层印证，至少我在立春时节的“迎气礼”中听过相关内容，这个民俗传统最早起源于两千年前东汉的洛阳城，要在城东郊，着青衣祭祀青帝和句芒，为祭拜春神献春盘，上边摆着生辛菜，青蒜、小蒜、韭菜、芸薹、香菜等等辛辣之物，又叫“咬春宴”，这是因为立春气温逐渐升高，中医讲究食补，人之阳气步步升发，所以要选定具有辛甘发散特质的食物，所以也就有了咬萝卜的传统，所言：“咬萝卜，咬青萝卜，咬得草根断，则百事皆可做”，可是我又记着之前在民俗调研是专门了解过，这里的萝卜应该是春天常见的小水萝卜，细白水灵，辣意很少，能品味出一股甜味，这时我突然发现，好像原先掌握的知识里也有互相冲突的地方，只不过自己从未发现，青萝卜才属辛辣食物，可水萝卜的吃法又是我真切看到的民俗，难道这处细节冲突的背后是某些现实的不自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