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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台上的梨园子弟浑然不觉,仿佛没有看到这熊熊大火,也没有看到自二楼掉下来的火星。正唱道戏里最精彩的一幕,虞姬道:“哎呀,大王啊!妾身岂肯连累大王。此番出兵,倘有不利,且退往江东,再图后举。愿意大王腰间宝剑,自刎君前,免得挂念妾身哪!”
“只要能杀了你。”殷湛回答,“就算我死也值得。”他的刀直扑姬蘅而去。那些缠斗的手下可以逃走,然而二楼里,殷湛死死绊着姬蘅的脚步,让他无从逃出去。但或者说,姬蘅也根本没想逃走,他的扇子在火海中,蜿蜒出绝妙的弧度,仿佛美人的轻舞,又像是传说中刺杀君王的绝色,只等着图穷匕见。
英雄痛道:“这个妃子你不可寻此短见。”
“你还真是不打算活着回去,”姬蘅哂然一笑,道:“连自己的路都烧尽了。”
“哎!大王啊!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那一盏火把,用来尽兴的火把,精心做成了异兽的模样,却看也不看地扔到了挂着的红帐之上,于是熊熊大火冲天而起。那楼阁是木质的楼阁,二楼顿成火海一片。
四面楚歌声,四面楚歌声!通往楼下的路几乎已经被火燃烧尽了,他们二人站着的地方,脚底下也要燃气火来。在火海中殊死搏斗,其余的手下却又各自苦战,分不得心神来帮忙。二人皆是伤痕累累,却仿佛没有察觉到疼痛似的,还要这么不知疲倦地颤抖下去,直到整座红楼烧为灰烬。
和姬蘅缠斗的殷湛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大喝道:“烧!”
正在这时,从红楼之外,突然又冲进来一人。这人携带着满身的风雪,满头白不知是雪落白头,还是本就上了年纪。他手持三尺青锋宝剑,直奔二楼而去,他动作不如年轻的兵士们利落,却又格外矫捷。像是根本没有看到冲天的火光,背影毅然决然,绝不迟疑。
台上的虞姬柔声唱到:“劝郡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嬴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
那火海之中,姬蘅的扇子划开了殷湛的脖颈,鲜血直流,殷湛的刀也砍伤了他的背上,红衣濡湿。彼此都不肯罢休,殷湛狰狞地笑道:“好世侄,你既与我不死不休,不如与我一起下地狱,北燕的大好河山,还是留给我儿自享吧!”他这时,姬蘅的扇子恰恰刺中他的胸膛,还未拔出,而他自己却丝毫不在意,却趁着扇子还未拔出的时候,反手将刀往姬蘅背部刺去。
但,就算是死,他也要为柔嘉和殷之黎扫清一切道路!他会带着姬蘅一起下地狱,他要和姬蘅同归于尽!
然而他没有得逞。
他希望能杀了姬蘅,姬蘅的存在,对殷之黎的威胁实在太大。只要杀了姬蘅,洪孝帝不足为惧,天下尽在掌握之中。可今日他看见姬蘅,他知道,他不可能活着走了出去。这孩子蛰伏了几十年,耐心令人畏惧,而他要做的讨债,自己避无可避。
在那一刻,有一道身影正奔上二楼,他已经年迈,平日里看着如何生猛,到底容易疲倦,拼着冲进火海之中,已经十分勉强。当下见到此状,只顾得上一把把姬蘅推开,他手里的宝剑直冲对方而去。
殷湛的笑容微僵,他的软肋,林柔嘉是他的软肋。殷之黎也是他的软肋。他的软肋的确不少,比起来,姬蘅无情无义,的确没什么亲近的人。纵然是他唯一的祖父,他也并不亲热。也许如今多了一个姜梨,但这也是一场赌博,谁也不知道姜梨值多少筹码。
殷湛的刀刺进了他的背后,他的宝剑捅穿了殷湛的喉咙。
“彼此彼此,”姬蘅轻声一笑,“比起我来,好像你的软肋比较多。”
殷湛应声倒了下去。
“世侄毕竟比我少活了几十年。”殷湛笑道:“纵然你聪明绝顶,到底也心软了些。”
“祖父!”姬蘅失声叫道。
红楼之上,顿时充满刀剑之声。那些盛开的芙蓉红烛,全部倾倒在地,雪白的羊毛地毯,也早已覆满了人的鲜血。尸体纵横,血肉横飞。而那中间的两人,刀刀毙命,不死不休。
台上扮作虞姬的戏子已然自刎,已到了霸王来到乌江边最后一场戏。那盖世的英雄唱道:“孤家杀得大败,有何脸面去见江东父老。将孤的战马送过江去,任它而行。”
殷湛的脸上却并没有太意外的神情,仿佛早就料到了这一刻。他们二人的确都是心知肚明对方想要做什么,不过是拼谁的运气好一点,谁的命硬一点。姬蘅狠辣,殷湛又何尝不是。对他自己的亲生骨肉下得了手,能背叛杀害自己的兄弟朋友,他又何尝是心软之人?
姬老将军倒在了地上,殷湛嘴角流血,只来得及出“嗬嗬”的声音,便一歪头没气儿了,脸上仍旧带着诡异的笑容。
他有杀招,他又何尝不是?
姬蘅抱着姬老将军来到楼下。楼下亦是惨死一片,横七竖八的都是死人。他就抱着姬老将军,轻轻放在染了血的羊毛地毯上,叫道:“祖父。”
姬蘅也笑了一声,他这一笑仿佛讥讽,便见楼层之上,珠帘之内,又齐齐现出锦衣玉带的年轻人。
他的声音在抖。
“长江后浪推前浪,”殷湛也道:“兵不厌诈,看刀!”
姬老将军的血,不住地从伤口流了出来,雪白的地毯被那些血染成红色。他年轻的时候,征战沙场,受过的伤不计其数,多少次从阎王殿前走一遭,又毫无损地回来。他总是精神奕奕,笑容飞扬,即便姬家遭遇了那么多莫名的祸事,即便余生守着冷清的国公府,他也总是不放在心上。
珍珠入翠碗,金子落银盘。殷湛大喝一声,便见那红楼之上,数间珠帘之后,一齐跃出几十名穿甲衣的兵士。姬蘅笑道:“世叔卑鄙,诚不欺我。”
他应该中气十足地对人吼道:“快给老夫找大夫来!”好像他决计不会死去,只要大夫过来给他医治,他铁定很快就能站起来,还能成为国公府里那位乐颠颠的老顽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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