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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路的人向内比手,“向娘子,请吧。”语调里透出了几分请君入瓮的意思。
南弦提起裙裾进门,腊月二十九了,官衙内毫无懈怠的迹象,两边狱吏钉子一样执刀站立着,面前有人经过,十几双眼睛齐齐盯着,几乎要把人盯出满身的窟窿。
南弦硬着头皮迈进正堂,堂上没人,径直被引进了偏厅里。
这偏厅被布置成了书房模样,校事府的长官倒是个颇有情调的人,案上的陶瓶内插了一枝花,边上的铜鹤炉里轻烟袅袅,燃着松柏香。
听见脚步声,案后坐着的人抬起眼来,并不像传闻中凶神恶煞的样子,反倒有几分儒雅气,站起身问:“来人可是向娘子?”
南弦说是,向他行了个礼。
他点点头,缓声道:“今日请小娘子来,不过是寻常问话,不算过堂应讯,娘子不必害怕。”
南弦微俯了俯身,“我一定知无不言,请大相公询问。”
她唤人家大相公,通常大相公是用来称呼宰执的,一个区区的监察,当不得这样殊荣。
案后的人说:“我叫王朝渊,朝堂上只是个从四品的官职,小娘子可以称呼我为监察。大年下的惊动小娘子,是为冯翊王嗣子中毒一事,朝中正在侦办这桩案子。小娘子作为亲历的女医,免不得要回答几个问题……哦,例行公事而已,小娘子据实交代就是了。”
据实交代,惯用的言辞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威吓。
南弦复又欠了欠身,不知他会如何层层盘问,自己能做的是尽量撇清,千万不能让向家搅合进这件事里来。
果然,王朝渊的头一个问题,就是事先是否认识王嗣子。
南弦摇了摇头,“从来不曾结识。”
这个回答显然不能令王朝渊满意,他沉吟了下道:“这就说不通了,我听闻小娘子向来只为女眷看病,且从不出诊,如何深更半夜有人登门相请,小娘子就欣然前往了?”
南弦道:“那夜受命前来的管事,并没有说明是为王嗣子看诊,谎称国公府上女眷难产,一定请我前往救命。我自小跟随家君学医,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他们百般央求,我只好破例,到了清溪东郊,才知道并不是国公府上传召。”
王朝渊仔细听她说完,抬起眼轻轻瞥了她一眼,那眼神犀利如鹰隼,“王嗣子身中剧毒不找太医局医官,却去闺阁中请娘子,道理似乎有些说不通啊。”言罢又换了张笑脸,和声道,“小娘子用不着藏着掖着,干我们这行的,好些事早就盘摸清楚了。想必令尊和令兄早与王嗣子结交,小娘子是知情的,所以才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救治王嗣子,不知我说得对不对?”
这就是在讹人了,要是果真盘摸清楚了,就不会多此一问。
圣上虽然召冯翊王血脉回朝,事先到底有受迫的成分,况且朝中局势不明,校事府又是听谁的令、为谁所用也说不清。阿翁参与进冯翊王事件,保下了冯翊王后人,恐怕非但无功,反而有过。圣上接纳神域,不表示宽宥违反王命的人,今日校事府只要套出了话,她就别想回去过年了。
斟酌再斟酌,她说:“家君当年是太医局副使,最爱钻研疑难杂症,曾不止一次替人解毒,朝野上下人人皆知。如今家君虽然仙游了,我们兄妹勉强也传承了几分,王嗣子家仆来向宅求治,也不算病急乱投医。”
王朝渊见设下的钩子被她拆穿了,一时有些悻悻然。
既然此路不通,就从另一条路下手,他调转视线打量这年轻的女郎,慢悠悠道:“王嗣子中的是鬼笔鹅膏的毒,此毒虽然阴狠,但向副使确实有解毒的妙手。小娘子传承了衣钵,医术精湛,想必已经化解了王嗣子身上的残毒。只是不知道经此变故,王嗣子将来会不会留下什么病根,伤了贵体。”
关于这个问题,南弦早有准备,“刀剑伤在皮肉肌理,毒却行走经络五脏,要说完全化解,就算华佗在世也不敢担保。前几日王嗣子来鄙宅道谢,我又替他诊了一回脉,脉象仍旧不平稳,气息也杂乱无章,表面看似没有大碍,实则元气极度亏损……”
可是话还没说完,就听王朝渊忽然暴呵了一声,“向娘子,没有人教过你,不要在校事府耍花样吗?那日圣上当朝传召太医为王嗣子诊治,太医明明说王嗣子已无大碍,你却还在这里危言耸听!”
南弦是闺阁女孩子,家里人向来轻言细语,来看诊的病患也个个客气有礼,何时被人这样呵斥过。
王朝渊一番震慑,让她脸色顿变,但委屈惊惶也没能令她改口,她咬牙说:“行医在个人,别人如何诊断我不知道,我的诊断就是如此,监察为何不信呢?”
王朝渊冷笑了一声,却并不像南弦设想的那样,急于逼她承认神域已经痊愈,反倒透出一种怪诞神情,意有所指地引导,“王嗣子身上余毒未清,实则伤了根基,甚至还有性命之虞,我若这样理解,向娘子看可对?”
他话锋一转,让南弦措手不及,脑子里飞快权衡起来,这蕈毒到底是有残留好,还是没残留好。
有残留,罪在下毒的人,万一神域有个闪失,也是下毒之人的罪过。
但果真那么简单吗?医术不精,治死了王族,她又如何全身而退?
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忽然听见门上传来一道清亮的声线,气定神闲地说:“毒虽有残余,以向娘子的医术,早晚会为我清除干净的。王监察与女郎说话,何必这样疾言厉色,要是吓着了女郎可怎么办。”
从来没有一个人的声音,让南弦感觉如此悦耳。自己陷在水深火热之中,事主的及时出现无异于一场救赎,简直令她感激涕零。
她匆匆回头张望,那道清瘦的剪影投射在了夕阳西下的窗纸上。慢慢移动过来,最终在门前现身,他的笑容含蓄却明朗,目光漫漶过她的脸,温声道:“阿姐,我好像来迟了,平白让阿姐受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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