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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陌终于遂了心愿,多荒唐啊,三千年了,相聚的时光那么短,却得不到冬焉认真与她对视的机会。偏偏,到了她偏执成狂,要他最恨自己的时候,才得到冬焉的眼神。
她不曾将自己的斗篷摘下来,可当她截住他的路时,冬焉用那张陌生的老态容貌抬眼看着她,将眼底强装的浑浊悉数驱散,寒光连闪。
她知道,他认出她了。
那颗心明明早就荒芜得冷龟裂,却能因为他认出她这么一件芝麻小事得到一捧清泉水,像极了那时候与贵公子不期而遇。哪怕他眼底的寒光,没有一点不来自恨意。
正红循着入陌的气息到达,冬焉几乎是瞬间便将视线转移到她身上,这样还不够,身躯也要转向她,看起来便好像与入陌并肩通行了。
呵。入陌心底响起了一声冷哼,此时她心知肚明,这是讽刺自己的。哪怕成为了冬焉最恨的人,也是比不过正红的。
她也恋恋不舍地将眼神投向正红,只见那张隔世久见的美人脸果然满是强烈的敌意,多年慵懒的眸子里满是熊熊燃烧的烈火。
“烟火,过来。”
可冬焉一动不动,正红烈火烧红的眸子中飞快地略过一丝疑惑,而后突然想起某种荒谬的可能,场面一度接近冰冷。
能够让入陌不惜暴露自身,在酆都陷入冥族群攻的威胁也要亲自见面的人……
这时,散萤终于跟上了她,小心翼翼地站到正红身边,看了一眼她,现她表面好像没什么表情,但暗自咬紧了牙关,于是问道:“这是……怎么了?”
入陌笑了,尽管嗓子低哑得男女不分,但还是笑得十分开怀,听得散萤头皮麻,于是他继续问:“入陌,你回来就回来,你和正红决一死战,为何要扯上其他人?”
入陌听到这个名字,身形一僵,她突然想起来,上一次听见正红二字时,她居然还是正红大人的小徒弟,而后极其讽刺地笑道:“为何?当然是因为,他们都是我的宿敌正红大人……身边的人啊哈哈哈哈哈……”
“入陌,”这时冬焉凝视着正红,贪心地用自己的视线勾勒出绝美的五官,那浑浊的眼波清明起来,恨意早就褪去,暴露在即,他终于也放下那点做作的伪装,用温柔似水的眼神,对心爱的人,即使他正喊着别的女子的名字,“你回来做什么?”
“我回来做什么?”入陌闻言笑得更大声,让人怀疑她几乎要笑出眼泪,“我真是想把我这颗心掏出来,让你看看,我回来做什么!”
“你以为,你今天还能瞒得住正红大人么?”
冬焉啊冬焉,你明知与她才是一路人,都是阴沟里的卑贱者,你到底是哪里来的勇气去向往光明的代行者呢?
听到这句话,正红眸中的烈火稍缓了势头,在与宿敌对峙时居然恍惚了片刻。而后她回看向他的眼神,不再像对一位陪伴多年的老友,而是一种颇带着距离感的陌生。
冬焉明知入陌不曾放过他,她早在两千年前便用姻缘线系死了他,天涯海角,无处可逃。只是当他心惊胆战着,想着过一天是一天时,入陌却两千年都不曾出现。
明明心底清楚总有一天,他会像现在这样被入陌拆穿这点拙劣的伪装把戏,把他整个污浊腐烂的灵魂撕开,让正红知道他骗了她很多年。
但也许正是因为两千年已经过去了,他便开始贪恋,想要更多安静陪在她身边的时光,第一眼再见到入陌,他既有着刑罚已落的解脱,也忍不住在心底憎恨,为何非不放过他?
可是他又有什么立场呢?他不也是不曾放过正红?当初若非为了自己那点不可说的心思,正红何至于被偷袭重创?堂堂司战,没有死在为天道守护八方清平的荣光里,却自请堕仙,成为酆都地下甘愿自囚的孤寂生魂。
正红,只是真的眼神不好,一生只收了两个徒弟,一个数典忘祖,一个逢场作戏。
又岂能真的分毫劫难不受,只因为一株云端草便成为九重天上赫赫有名的司战呢?正红的劫难便是应验在此,既然成仙容易,渡劫便注定一波三折。
若说本来可能是劫后更上一层楼,在正红为了护着族人自请堕仙之后,一切烟消云散。
正红轻启红唇,不带一丝情绪,面无表情地问他:“冬焉,是你吗?”
冬焉极轻极轻地笑了一下,老态的伪装也没卸去,但此时应当是他在正红面前最真实的时候,不是呆板沉闷,不是谨遵师嘱,而是带着肮脏贪念的。
他回答说:“是我。”他知道,他早已不是正红引以为豪的徒,他是正红一生的污点,时时刻刻都在提醒正红,她教出来一个背叛全族、背弃天道的卑贱小人。
所以,他舍不得喊她师父了,让她少难受一点吧,让一切罪责都由他来背。虽然他从初见的一眼惊鸿,便时刻幻想着以下犯上,从未真的当她是师父。
他愿意成为世人眼中最罪无可赦的恶人,最该千刀万剐的叛徒,可若要受刑,要为自己的一切肮脏念头偿还,他只希望死在她手上。
冬焉生自凡间的寒冷季节,也如同冰雪覆上大地一般,表面看着是洁白剔透的,若是一铲子下去,便翻出来满是尘泥的一滩污水。
到最后,他还奢求着,让自己污浊不堪的生命,终结于一生追随的圣洁。
“你真的很了解我,”正红放空了眼神,几近荒唐地轻笑道,“你知道装成什么模样,不会引起我的怀疑。你也知道,我这余生只是赎罪的生魂,最大的遗憾便是没能清理门户。”
“你知道,若是入陌回来了,你便活不下去了。”
“我知道,”冬焉终于放纵自己一回,放肆地大笑了一声,极其郑重地说道,“死在您手中,是我的荣耀。”
入陌讽刺道:“你俩还在这里演什么心心相印的戏码,他要死也只能死在我手中。”她说着,掌间一团黑雾凝聚趁正红不备,便将冬焉撕碎,化作满地细碎的光点,回归天地。
她嘴上说得凶狠,手上也不甘示弱,连眼泪也被主人严格管控着不许溢出,只有那颗心,小世界中瞬间下了一场暴风雪,将一切伤痕尘封于永不再提及的名字。
从她见到姻缘线的那一刻起,她便在等今天。
入陌等了大半生,只等心上人生命尽头投向她的一眼,最憎恨最狞恶最扭曲。
你看,最后,最恨的人也战胜了最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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