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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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8章终南奇遇上（第1页）

李靖驱马走近，见小溪旁的田间有一农夫，身材敦实，大概四十五六岁，头戴三角斗笠，身穿粗布麻衣，浓眉大眼，络腮胡子，绾起袖子裤腿，边唱山歌边驱赶一头壮硕黄牛。铁犁过处，黄泥如波浪翻滚。

李靖勒住缰绳，下马抱拳行礼道：“大叔，在下山中行猎，迷失道路，前来讨口水喝。”

那农夫喝住黄牛，抬眼瞧了瞧李靖：“公子爷，寒舍就在前方，内人正做夜饭，你可自行前去。”

李靖谢了，但仍原地不动。那农夫也不管他，自顾自犁田。两个来回后，农夫复又停下，问道：“公子为何不进屋饮水？”

李靖不便回答。若是农夫不言明女主人在家，他入户无妨；然而明说女主人在家，自己一男子私闯入户，纵使年龄相差二十也是不妥。当下讷讷道：“小子私闯贵地，已是冒犯，还是等大叔耕完田地，随大叔进屋为妥。”

那农夫笑道：“没想到公子还挺讲究。内人年过四十，粗笨如牛，除老汉之外无人问津。”

李靖不禁笑了起来，没想到这农夫如此诙谐。

农夫卸了犁，拍拍黄牛。那黄牛极通人性，出了田间，自去寻青草吃。李靖也拍拍四聪，黑马长嘶一声，也自顾自寻草去了。

农夫在溪中洗了手脚，穿上草鞋，放下衣袖裤腿，走近李靖，笑道：“公子这马，罕见神骏，想必是长安城中哪位王公家的公子吧？”

李靖行礼道：“在下姓李名靖，字药师，三原人，布衣。”

农夫“呀”了一声：“怪不得，怪不得！老汉闻听，长孙将军作天下武力名谱，公子以弱冠之年上榜，当真了得！”

李靖没料到这乡野农夫竟也知晓此事，当即欠身道：“长孙将军错爱，在下武功低微，不值一哂。敢问大叔高姓大名？”

农夫道：“老汉叫里仁，里坊之里，仁义之仁。其实在长安也有个窝，不过孩子们不愿到山里躬耕，我们老两口喜闻花草泥土之味，故在此清静之处养些鸡猪，种些庄稼，聊以度日而已。”

李靖再行礼道：“原来是里先生。此处山环水抱，确为养生佳所。在下今日得遇先生，三生有幸。”

里仁笑道：“瞧李公子客气的。若公子不嫌弃，直称里仁叔即可。太过客套，说话就不方便了。”

李靖长揖及地，道：“后生李靖，拜见里仁叔。”

里仁扶起他，携手向房舍走去。那房舍屋顶为茅草所盖，不过捆扎紧实，整整齐齐。主屋三间，另有牛马棚和鸡猪舍，还有厨房，类似萧美娘当年居舍听风草堂，只是没有院子。

里仁到了屋前，高喊道：“老婆子，来了尊客，今晚得加个肉菜。”

里屋一个中年女人出门迎接。李靖一看，这女人骨格粗壮，头插木簪，素衣布裙，圆脸，塌鼻，大嘴，两只眼睛却炯炯有神。见了李靖，笑道：“今日听房前树上有喜鹊喳喳叫，料想有贵客前来，不料真来了位俊美公子。”

李靖老远见礼：“在下李靖，拜见婶婶。”

里仁道：“老婆子，这是三原李公子，打猎迷了路，今晚要在咱家歇息，你且去准备饭菜床铺，倒茶的事就莫管了。”

女人用围裙擦了擦手，微笑着去收拾去了。

里仁请李靖进了厅中。房舍极为简陋，矮榻，木桌，烛台。靠墙处却有一张琴，壁悬一张弓，一柄剑。里仁边请李靖坐，边寻火折点燃蜡烛。李靖见这琴黑漆如墨，丝弦暗黄，是架古琴；那剑虽未出鞘，鞘身却是紫檀木制成；而那张弓，弝、弰、彇、彄弯如新月，弓弦绷直，色泽暗中透亮，显然年代久远，是张古弓，远非自己身上所背负的长弓可比。仅凭这琴、剑、弓，屋中主人绝非山野村夫。

李靖定神看弓，里仁再次请坐。李靖放下角弓、箭壶、孤星剑，坐了。里仁拿海碗倒了凉茶来。那茶有山中老木之味，淳厚解渴。李靖谢过，又回头看弓。里仁上前，从壁上取下硬弓，递给李靖：“李公子若是喜欢，老汉就送给你啦。”

李靖不敢接，起身道：“如此宝弓，小子安敢收受？还请里仁叔收回。”

里仁笑道：“不过寻常硬弓，老汉庄稼人用它不着，不如送与少年英雄，将来也好为国建功。”

李靖还是推辞。里仁道：“老汉也有三子，但观之难以成器。在这荒野之中，你我邂逅，必是有缘。不说你武功在少年一辈中已属顶尖，就说你礼节周全，极有修为，在年轻一代中已属凤毛麟角。这样吧，你且试试此弓，若能说明来历，就是它的主人，谈不上相送。”

李靖只好接过。那弓看似轻巧，捧在手中却是沉重。手指搭上弦后，顿感一股震力传来。李靖看了半晌，道：“此弓应有六七百年之久，干材为高寒地带柘木，角为西域牛角取中青，筋为野牛筋，胶为犀胶，丝为江南丝，漆为蜀漆。此六材皆不易取，且制弓之时，冬治弓干春制角，夏季治筋秋合拢，再于严冬将成弓置于排檠，依四时气候，历时三年方可成弓。此弓平滑细密、润泽和柔，虽历数百年仍劲道绵长完好如初，必是神弓。”

里仁抚掌赞道：“李公子不愧为少年英雄，对制弓之事如数家珍。不错，此弓正是汉初飞将军李广所用之弓，名曰‘灵宝弓’，由当时陇西制弓名家季玄通所制。李广自杀后，此弓传给其孙李陵。李陵引军五千击十万匈奴，兵败迫降，被匈奴单于招为爱婿。李陵死后，此弓流落漠北，后为突厥沙钵略大可汗所有。本朝长孙将军出使突厥，用此弓一箭双雕，名震天下。”

李靖放下弓，行礼道：“李靖无知，竟不知前辈是当今朝野敬仰的太常卿牛大将军。家父、舅父曾言：若见了奇章公，当以子侄之礼侍之。小侄鲁莽，还请奇章公见谅。”

里仁笑道：“不错，老汉正是牛弘，不过也没骗你，我表字里仁。我家老婆子姓王。哎呀，你还是称里仁叔亲切，甚么这公那公，这将军那官号的，听着不得劲。”

李靖道：“是。里仁叔如此亲和，倒让小侄愧颜。”

牛弘道：“季晟说孙先生为你起字药师，我还是称你药师为好。药师，适才我讲此弓来历，为何你一下就想到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