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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碑上会写什么?她忽然想,应该是“终温且惠,淑慎其身”之类吧,她不想要那样的墓志铭——也许她不该不想要。
“不,我不想跟您回长安。”薛涛有些艰难地启口。未知的未来叫她惶恐,但这个已知的未来,更使她恐惧。
张夫人诧异地看她一眼,旁边老侍女鄙夷地从鼻孔冷哼一声。
“我是看在亡人的面上,”张夫人想想道,“否则你将永远是个低贱的乐伎。三天后我扶柩回长安,若改主意,找她安排罢。”她对老侍女抬抬指尖,面上有了送客之意。老侍女昂高下颌睥睨薛涛,叫:“来人。”
“三天?”薛涛却不禁心惊:“夫人,封任新节度使的诏书不会来得那么快,您为何如此急着走?”
张夫人更加诧异地看她一眼。薛涛吸口气:“历来藩帅薨逝最怕子侄、副帅篡权,使得时局动乱。节度使英灵未远,绝不想看到西川安宁毁于一旦,您……”
“你懂的倒不少,”张夫人停了停断然坦陈,“我已做到了我能做的,你看见西厅守灵的官员们吗?有一半都围在刘辟身边,他们哪里是在守灵,分明是在决事。”
“那夫人更不能走,”薛涛急得上前一步,“有您在,他们终究有所顾虑,不敢轻举妄动,朝廷才有反应的余地。西川是节度使终生心血所在,为了节度使……”
张夫人淡淡笑了:“是啊,为了他,你听外面的哭声。子孙姬妾、僮仆婢女,一大家子上千的人,我要把他们安全带回长安韦宅。”
薛涛张张嘴,又闭上了。
“我毕竟只是一个女人。”张夫人说。
丧烛光里,薛涛觉得她十分苍老了,“夫人一路顺风。”
到了夜最深的时候,连最虔诚的守灵人都不免丢个盹,灵堂仿佛一个蒙昧的梦境。
数百男女道士、比丘尼雁翅跪在大堂两边嗡嗡颂悼。剪烛花的小女冠跪着迷糊,身子往前一扑猛然惊醒。
风把棺椁前的素纱吹得微微浮动,里面隐约传来哭声。小女冠吓得握紧了剪刀。
“您为什么要死?我是想摆脱您,但不想以死亡的方式……”
那哭音哀哀欲绝,听得小女冠也心酸起来,接着,又闻见一阵甘松的香气,想是哭的人在敬香。
薛涛敬过香,后退两步跪了,猛然又扑前去扒住华丽棺椁的边沿,定定直视韦皋的遗容。
薛涛不是第一次看见死人,不免惊异于他面貌的变化。她的父母往生时和活着差别不大,只是苍白些。韦皋的面部却僵硬如蜡,连五官都有些陌生。
深紫色公服华丽无比,金一层玉一层,包裹得人格外壮大。但他僵硬而无声无息地躺着,已经不再威严。薛涛摸索他的手,袍袖深缛竟摸索不到,她低下头,瞬时泪水汹涌。
裴绛真巡看各处小女冠,一撩白色帷幔,竟见薛涛正额头抵在棺椁上流泪,绛真不禁大惊,死命拖她起来。
小耳房榻上放着女冠们的盥洗用品和衣裳、拂尘。绛真扶薛涛坐下,匆匆拧个热帕子给她擦脸:“你疯了?怎么敢到棺椁前去?叫人看见可了不得。”
薛涛不答,眼睛已哭肿了,额头被棺椁浮凸的花纹硌出深红印迹。绛真拿手帕给她揉:“节度使春秋已高,迟早有这一天,只是太快、太突然,把你撂下了。”
薛涛闭眼摇摇头:“他们说带我回长安去。”
绛真愣怔了一下:“那你……你难道不去?归了韦氏,此生总算有个交待。你已经二十四岁,不是青春少女,怎能继续在乐营蹉跎?”
薛涛只是闭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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