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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住哪?”他曲膝,然后盘腿,把大背包拽过来抱在怀里。他穿一件带帽子的棉大衣,帽檐有茸茸的灰色毛边,兜头盖住了半张脸,下巴没有胡碴,看起来还很年轻。
“反正不是这儿。”如果是邀请我留下,那我谢绝。
他点点头,双腿一使力,站了起来,打个呵欠,旁若无人地往地下深处走。
我傻傻地望着他的背影,忽然,他停下来了,抬手拉下罩在头上的帽子,回头,“要带路吗?”
浅棕发色,皮肤白皙,轮廓深邃,睡眼惺忪……原来是不折不扣的外国人。
只是五官清秀得过分,亚洲人的那种细致。
也是游客?和我一样也是游客?我跟着走了两步,“有便宜旅馆吗——国际青年旅社?”
于是被带到涉谷的一家青年旅社。一路上,我逐渐消除了关于“这人是色狼”的猜疑,穿过立着忠犬“八千公”像的广场,与一群群等待着“援助交际”的高中女生擦肩,他连头也不偏一下,长驱直入、七拐八绕,从熙熙攘攘走到寂静,从霓虹灯下走入黑暗的深处。
的确是便宜得过分的青年旅社。虽然根据床位等级,价码略有调整,但也不过是150-300日圆之间的差别,相当于一张地铁票的钱!只是,跟在火车上没分别——大通铺,不分男女。
扫了一眼,屋子里大概十几张床,七八个人,全是男的。我抓着上铺的边沿往里走,所到之处每张都有睡过的痕迹,或是一些表明此处已被占领的标记。找了个角落里的上铺,正想往上爬,一个背包越过我头顶被抛上去,发出低闷的一声,很稳当地横在了枕头上。
回头看,是那个领路的年轻人,揉着眼,完全无视站在床下的我,借着身高的优势,把背包又推进去了点。
登记的时候,我明明看到他也签了字,大家一起来的,而这张床是我先看中。
当仁不让地拽下包塞回去。不是你帮了我的忙,我就得处处感恩戴德予以谦让,谢谢已经说过,多了没有。
他单手抱着包往后退了一步,像还没反应过来似的,另一只手仍在揉眼睛。
真是个怪人。
“这张床是我的。”我好心地提醒了一遍,当然,不乏警告。
他放下揉眼的手,哼一声,抱着包兀自晃开了,转身那一刹那,我看见他眼里泛着冷冷的光。
确实累了,脸挨到枕头的那一刻,我迅速有了睡意。大衣脱下来盖在被子上,围巾依然缠着脖子,呼出来的热气融化了雪花,下巴那一块变得又湿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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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人来人往,大部分用英语唠唠叨叨地交谈着,只是熟练程度有所差别;不远处的洗手池传来响亮的呕吐声,此起彼伏,看来不止一个,很快,一股酒气盈满房间,喝醉了的人叽里哗啦,不知道是哪个国家的语言;有人嘿嘿地笑起来,不是幸灾乐祸,笑声里有点善意的冷漠,像是在敷衍地说着“知道了知道了”……然而一切的一切都没有让我睁开眼皮,花哪怕一秒钟的时间来弄清噪音的源头。
现在是白天,快到正午。只是因为下雪的缘故,天色昏暗、沉重……我胡思乱想着把背包的肩带在手臂上缓缓绕了一圈又一圈,随着感官逐渐迟滞,黑暗就这样来临。
东京,依然是那个遥不可及的城市。我在它的心腹地带沉沉睡去。那些嬉皮士,那些行为艺术家就在不远处的广场制造喧嚣,我的耳朵却听不见。离开家乡去远足,在银座的地铁迷了路……一切仿佛是梦中发生的事,而只能存在于梦中的人此刻却站在身边,那么真实。我在等,等他的手指再一次穿过我的发间,停在头皮上轻轻摩挲,把时光逆转,把记忆搅浑。
天黑之后醒过来,我趴在上铺一动不动地望着那些面目模糊的人。房间里闹哄哄的,这些昼伏夜出的异乡人有的在找裤子,有的在翻包,弄得丁零当啷,我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只露出眼睛。
终于,他们收拾停当,都出去了,唱着歌往外迈步,雄赳赳的,个别还勾肩搭背,清一色的外国人。
我爬起来,把围巾扯下,翻个面叠好,又围上。
房间里还有两个人,一个在睡,一个颇有些惊讶地望着我,大概是奇怪这里什么时候混进来个女孩子吧,呵呵。我冲他笑了笑,那是个头发卷卷脸上长满青春痘的男孩,大约二十出头,不过,根据白人显老的道理,他实际岁数也许更小些?
“哪儿来的呢?”他很友好地问,英语说得小心翼翼。
“中国人。”我瞄准了一下,敏捷地一跳,正好站在筒靴上。地面潮湿,有浅浅的泥印,跳歪了就糟。
“委内瑞拉人。”他指指自己,算是认识了。
我扣上棉衣扣子,背了包,被子也不叠地跑出去。大雪停了,十几个小时下来,地面竟没有一点儿积留的痕迹,只能在霓虹灯的倒影里看见零星的碎冰浮在泥浆表面,踩上去,连咯吱的轻响也听不见。这就是东京,这就是涉谷,像一个魔力场,一刻不停地热闹着、沸腾着、前进着,不要说一场雪,即便是一次地震也无法留下太深的印记吧。
在电话亭里,我开始思考该给谁打电话,想来想去还是拨通了舒雯家的电话。那家伙果然跳起来,骂骂咧咧地问我在哪里,骂骂咧咧地说我不够意思,骂骂咧咧地问我几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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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给我带手信哦!对了,你住的地方可以上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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