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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水龙宗金丹地仙白璧的火赶来,不是锦上添花,而是雪中送炭。
只是白璧刚刚祭出一攻一防两件本命法宝,便有彩雀府年轻府主孙清御风而起,主动选择与这个大宗子弟捉对厮杀。
白璧身形四周,是一套十八枚水龙宗祖师堂赐下的压胜花钱。白璧本身就是天生适宜修行水法的天才修士,那些花钱篆文也都大有深意,蕴藉着一丝残余国运。这些花钱曾是济渎流经某个古老王朝的铸钱开炉之物,之后流散四方,既有搁放在古老道观梁上的,也有埋入古墓陪葬的,或是被后世皇家库藏。水龙宗收集成两套,其中一套便赏赐给了白璧。
其实这套在水龙宗祖师堂都算好物件的压胜钱,攻防兼备。但是白璧依然祭出了一件山上重器古琴,是北俱芦洲历史上某位斫琴圣手的得意之作,名为“散雪”。
在两个金丹修士出手之后,战况便越激烈。
又有那个挨千刀的沙哑嗓音,高声提醒众人:“我们先杀小侯爷!”
詹晴惊怒万分,这个家伙,才是真正难缠。几次开口言语,都有四两拨千斤的效果。只是对方明显使用了一门山上秘法,加上厮杀惊险,乱成了一锅粥,让詹晴这伙人无法清晰辨认出此人所在。
武将高陵和两个供奉都不会也不敢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术法和器物砸死,可如果照顾自己太多,难免顾此失彼,一旦出现纰漏,牵一而动全身,很容易害得白璧都要分心。詹晴敢断言,只要自己这边战死一个金身境武夫,或是有人身受重创,暂时丧失战力,不得不退出战场返回山上,这拨杀红了眼的野修和武夫绝对会更加搏命。
詹晴其实一开始就以心声提醒高陵与两个供奉,每次合力杀人,可以的话,最好挑选一二,一鼓作气将某个三四人聚拢抱团的小山头打杀干净,既有震慑效果,又能防止对方为了好友报仇,变成亡命之徒。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詹晴诸多盘算,结果却可能是此次出门没翻皇历的缘故,可谓诸事不顺,厮杀到后来,高陵与两个供奉都已经无法如此谨慎行事,自己这边可以认准目标杀人,但对方人多势众,可不管三七二十一,乱七八糟的攻伐宝物,层出不穷的阴险术法,先一股脑砸过来再说。
直到这一刻,詹晴才开始后悔,自己万万不该如此自负,将攫取本地所有机缘,视为探囊取物的一桩轻松事。
应该循序渐进,各个击破,而不是觉得自己这伙人,合力斩杀一个元婴地仙都不难,何必介意一伙乌合之众的蝼蚁野修。结果便是詹晴大摇大摆阻拦所有人的去路,学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演义小说路数,然后这会儿就开始嚼黄连了。其实并不是说詹晴先前的算计就差了,只是修行路上,一个万一,真要来了,事到临头,那就是万事皆休的一万。
白璧突然现自己这个堂堂水龙宗嫡传金丹境修士,竟是不敌眼前这个遮掩面目的年轻女修。 白璧以心声怒道:“彩雀府孙清!你敢杀我?就不怕与我水龙宗结仇,一座桃花渡彩雀府,经得起我家上五境老祖几巴掌拍下?”
白璧之所以没有直接高声宣扬,是因为自己到底是谱牒仙师出身,相较于孑然一身的山泽野修,顾忌更多,权衡更多。
孙清驾驭那件攻伐法宝,将古琴散雪琴弦震动生而出的那些“雪花”纷纷搅烂,然后微笑答复道:“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
白璧恼火万分:“孙清!你当真要跟我不死不休?”
有那十八枚压胜花钱守护四周,白璧应对得还不算狼狈,何况这套结阵法宝攻守兼备。显而易见,白璧还没有倾尽全力,更何况宗字头的祖师堂谱牒仙师,谁还没有一两门用来玉石俱焚或是逃遁千里的压轴术法。所以白璧的羞愤,更多还是出于与詹晴差不多的心境,失去了一家独吞利益的大好格局,又没了大宗门金丹修士的颜面,不过比起脚下桥头已经身陷险境的詹晴,白璧当下处境要好上许多。
孙清依旧不认账,笑嘻嘻道:“咱们这些无牵无挂的山泽野修,讲究的是一个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
一个女修说这话,实在是欺人太甚。
白璧深吸一口气,顿时心境宁静如止水,再无半点杂念,甚至都可以完全不去在意詹晴那边的状况。
既然谱牒仙师的规矩道理讲不通,双方都是金丹境同辈人,那就只能在修为厮杀上见真章了。
孙清虽然神色自若,远远比白璧这个跻身金丹境没几天的水龙宗嫡传更加闲适淡然,可事实上,这个彩雀府历史上最年轻的金丹府主,没有半点松懈,面对一个师门底蕴深厚的宗字头仙家年轻天才,孙清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一击毙命的时机,若是不成,才是双方坐下来以谱牒仙师身份谈事情的时候。
若是对方道高一尺,打死她孙清,孙清也觉得没什么。我能杀人,人可杀我。
所以,那个好似教书先生的剑修当年和自己一起游历的时候,才会说了那句:天底下就没谁是不可以死的。只不过当年那个北俱芦洲的陆地蛟龙,其实还说了后半句:但是天底下所有人都是可以讲道理的。
这后半句,孙清一直不太听得进去,觉得无甚道理。只是喜欢他,才不与他争。当然了,真要用心和刘景龙争论道理,肯定是自讨苦吃,吵不过他的。
当年刘景龙才是金丹剑修,便硬生生靠着嘴皮子讲道理,说服了一个打算大开杀戒的玉璞境老怪物,不但如此,还与那老怪物形成了亦敌亦友的关系,老怪物反过来还为他们一行护道一程,算是将他们所有人礼送出境。上次孙清和刘景龙“偶遇”,客套寒暄之后,有些没话聊,她便随口问及此事,刘景龙说先前南下,就和那个老前辈见过面,相谈甚欢,只是要他刘景龙北归之后,安心返回太徽剑宗闭关破境,不用再跑一趟山头了。
陈平安寻访之地,地上尸骨不多,他在心中默默告罪一声,然后蹲在地上,轻轻掂量手骨一番,依旧与世俗骸骨无异,并无骸骨滩那种被阴气浸染、尸骸呈现出莹白色的异象。在前山那边,亦是如此。这意味着本地修士,生前几乎没有真正的得道之人,至少未曾成为地仙。还有一桩古怪的事,就是在那座石桌刻画棋盘的凉亭,对弈双方分明身上法袍品秩极好,被黄师剥离之后,陈平安却现那两具尸骸,依旧没有金枝玉叶的金丹之质。
陈平安所到之处,曲径通幽,依旧灵气盎然,没有半点让人不适之感。于是陈平安又浪费了一张阳气挑灯符。
陈平安收获寥寥,只有几件龟裂厉害的山上器物,果然应该和孙道长一起游历才对。
陈平安来到一个干涸见底的池塘,池塘内枯叶残败。看样子,若是水满,应该是一处泉涌之地。
陈平安一直在思量洞室入口处的那些字迹,留字之人,必然是出入过一趟这座仙家遗址的人物。要么是隐世高人为后人留下开门线索,要么是害怕鱼儿太蠢,连鱼饵都咬不住,无法上钩。
陈平安翻过栏杆,跃入池塘,那些枯叶入手即碎,并无玄妙。
后山的水运灵气,果然还是那棵青竹附近最为浓稠。
落魄山缺一棵好竹子啊。如果能够像当年棋墩山被魏檗无比珍惜的那棵奋勇竹老祖宗,年复一年,开枝散叶,地底下竹鞭绵延,老子生儿子,儿子生孙子,便可以白白多出一丛茂林修竹来。
当然了,在陈平安眼中,落魄山什么都缺。
陈平安稍稍撮土,土在指尖依旧迅化作碎屑,飘散四方。
关于北俱芦洲那条济渎,陈平安知道的不算少。只是对天底下更多的大渎内幕、祠庙香火兴衰、历史变迁,还是所知甚少。
只听魏檗提及,流霞洲曾经有一条东西向的入海大渎,蜿蜒三万里,每逢山水相逢处,便会涌现出一拨拨圣贤、地仙。
也有那扶摇洲的一条渎水,被一条只以河字为后缀的大水在某处决堤,夺了入海口,从此殃及整条大渎,短短三百年,一条大渎便从此消失。这意味着那条大渎的所有水神、河伯、河婆,都会金身消散,而大渎沿途神祇的敕封,礼仪规矩极其复杂,远远多于一个王朝君主敕封辖境内的山水神祇,据说需要向中土神洲儒家学宫递交文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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