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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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第1页）

但预想之中的跌倒并没有发生。像是某种魔法，或者奇迹，克拉克僵硬地飘浮在半空；他无措地摆动双臂，像是在空气中沉溺，又仿佛被人择去双翼的飞鸟。他悬浮在空中，惊慌失措地挣扎，偶尔随着动作侥幸向前游动。

刹那的惊诧过后，布鲁斯准确地握住克拉克的手。“别害怕，”他说，“这大概是你的天赋。你能——”但他没能把这句建议说完。克拉克像是一头仓皇的鹿，撞进布鲁斯的怀里。两人一同失重地跌倒在草地上。

“好奇怪。我变得好轻，”克拉克紧紧抱着布鲁斯，生怕自己会就这么飘走，“布鲁斯！”

“别害怕。你只是，”布鲁斯思考了半秒钟，“只是会飞而已。”

克拉克远比外表看起来更加非同寻常。

布鲁斯向后倚倒，有点懒散地靠在藤椅上，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克拉克，一边冒出这个念头。这名来自异时空、异星系的青年正坐在他的身边，耐心地咀嚼阿尔弗雷德特制的沙拉。和他的趋光性相匹配，克拉克对绿色蔬菜抱有格外的好感。他望着餐盘中剩余的沙拉，认真挑选进食的顺序。被塞进嘴里的蔬菜让他的脸颊鼓起一小块，伴随着吞咽动作，微不可察地起伏。

他过分沉浸于蔬菜沙拉的世界，以至于忘记了自己不会受到重力的牵引。克拉克慢悠悠地飘高，先是半英寸，紧接着难以忽视地浮于悬空。布鲁斯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探出手臂，握住克拉克的手腕，将他拽回自己身边。

“抱歉，”克拉克局促地捏着沙拉碗，“我忘记了。”他撇下眉头，在彻底理解人类的所有情感之前，他已经无师自通地领会了羞赧。沾染在他的耳廓上的一点微红，像是从远海传来的雾角，渺茫又轻易地在克拉克的脸颊上晕染开去。

布鲁斯挑高了眉毛。或许他应该在自己和克拉克之间系上一根气球绳，以防后者在某一阵风过后，随之飘远。

“别总是道歉，克拉克。我没责怪你，”布鲁斯说，“只不过，在陌生人面前，尤其是当我不在场，你不能够这么轻易地展现自己的超能力。”

但克拉克有点困惑地皱起眉头。他不能理解，也无法接受布鲁斯所形容的缺席。

“你打算让我离开这里吗？”惊虑攀上他的眉宇，他无措地看向布鲁斯。

“不！只是，”布鲁斯再次叹了口气，“你不会一直住在韦恩宅的。你不能只和我一个人相处。”克拉克依然不可置信地望着布鲁斯，光是萦绕在他目光中的迷茫就足以作为对布鲁斯最严厉的谴责。

“布鲁斯，”克拉克小声说，“可我就是为了找你才到这里来的。”他侧过头去，注视着布鲁斯的右肩。那双澄澈的、神采馥郁的蓝眼睛蒙上一层灰雾；布鲁斯知道，克拉克能够看穿布料、肌理，他会借此发觉法尔科尼的打手造成的轻微脱臼。

起初，x视线的复苏把克拉克吓得不轻。他不明白为什么原本熟悉的一切，在自己眼中变得近乎透明。整洁温馨的房间，乃至一整幢韦恩宅，突然成了x视线下一览无余的尸骨地。钢筋、骨骼在克拉克的视野里罗列排布，布鲁斯温暖的怀抱和慰藉变成了令人遍体生寒的骸骨。

克拉克想要大叫，但长久以来，在实验室里接受的教育要求他在惊恐中保持沉默。他蜷缩在衣柜旁，试图用手背掩住双眼；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血肉之躯也无法阻挡周遭的异化。他盯着双膝，然后凶狠地咬住自己的手指。

或许这就是他理应生活在实验室里的原因。他是个外星人。一个怪物，地球上的一切美好都不容于他的双眼。他应该被关起来，在玻璃房里，远离阳光；因为恰是黄太阳光造成本能的觉醒。

泪水从他的眼角沁出来。克拉克回想起托马斯曾经叮嘱过自己，别太轻易展现脆弱，流泪容易招致轻蔑。但他没法控制这一点。因为沉默的泪水是克拉克排遣痛苦的唯一途径。

“克拉克。”布鲁斯刻意放低了话音，但在克拉克听来，那呼唤仍旧是轰隆隆的，像是响雷。克拉克震颤着躲过了布鲁斯的拍抚。

他抬起眼，嗓音嘶哑。“离我远一点，布鲁斯，”他说，“我可能会害你受伤。”

布鲁斯半蹲在克拉克面前，伤痛的威胁从来无法逼退蝙蝠侠。他将纸巾递到克拉克手里，说：“你怎么了，克拉克？我不会丢下你的。如果你觉得不舒服——”

如释重负一般，克拉克大喊。“我能看见一切！”他几乎有些语无伦次，“你的心脏、大脑。还有你的腿。……你的全部。”克拉克大睁双眼，却仿佛盲目一般，伸出手去探抓布鲁斯的前襟。他揪住布鲁斯左胸口的布料，前额抵在他的肩膊上。

湿意在布鲁斯的胸前弥漫，他习惯性地搂住发颤的克拉克。有关后者，布鲁斯知道得太少，或许一切人类的生理知识在克拉克身上都无法应验。

“别害怕，克拉克。你在过呼吸，试着闭上嘴。”但布鲁斯生疏的慰藉被痛呼打断。他难以置信地抽出自己的右手，发觉指尖凝固着一层冰霜。

好吧——好吧，祸不单行。布鲁斯咬紧牙关，双手捧着克拉克的面颊两侧，强迫他同自己对视。

“看着我，别害怕，看着我，克拉克，”布鲁斯的拇指压在克拉克的唇边，古怪的冰冻呼吸让他手指发麻，“无论你看到什么，我都是我。慢慢呼吸，别哭，别挣扎，你会伤到自己的。”

克拉克拼命点头，他抿紧双唇，失序的喘息终于回归常态。他紧闭双眼，随后又睁开，如此反复，像是希望把那些令人惊骇的画面从视野中挤出去。过分清晰的骨骼脉络逐渐淡去，布鲁斯的面容，和他那因关切而稍显焦躁的神情再度重现，将催人落泪的惊恐彻底驱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