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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光文倦容难掩,自他爹被流放去三北,他在动乱中不得不接管卫氏瓷行,这青年脸上便没了水图南熟悉的笑颜:“没事,就是不想回家吃饭。”
对于卫光文的遭遇,水图南做不到感同身受,安慰的话语总是苍白,如果管用,又哪里来的什么“浴火重生”、“凤凰涅槃”的可歌可泣的赞颂,无论光文心里是否接受得了加诸于身的所有,他都得自己慢慢消化着。
水图南唔了一声,径直朝大门口去。
她走的慢,及至仪门,被位女吏唤住:“陈大人有请,不知水老板可否拨冗?”
这位陈布政还挺客气,客气之下,又是官要见商的不可推拒,别过卫光文,水图南跟着女胥吏重新转回衙门。
衙门地大,东拐西拐,来到一处凉亭。
亭下石桌石凳,桌上几样简单菜品,按察使余逢生在抱怨应该带位庖厨过来,陈鹤挽起袖子盛来碗粥递给余逢生:“再多吃些时日便会习惯的,江宁的饭菜味道还行不是么,”
说着听见有脚步声过来,她偏头,看到水图南,指了下身边的一副干净碗筷:“本该另外安排时间与水老板见面,奈何实在是诸事繁多,抽不来时间,委屈水老板,同我二人一起吃点这粗茶淡饭了。”
说话不容拒绝和质疑,这是官身对待商贾的正常态度,陈鹤言词态度还算客气,水图南行了礼过来坐。
“我找水老板来,是因为织造的事。”陈鹤喝口粥,也没有虚让水图南,道:“五十万匹丝绸,五十万亩桑,水老板打算如何?”
被于霁尘贱买兼并的农田,是打着朝廷政令干的,既冠了朝廷的名号,便明知是错也不能朝令夕改,否则官府失其威,比百姓直接造乱还难办。
水图南垂眸看着面前的空饭碗,并不敢当真动筷,和两道衙门的正官同桌而食:“灾民得以安抚,桑便得继续种,内廷命令既达,五十万匹丝绸便还得生产。”
不向陈鹤示好,便是要保持中立的意思。若是换成别的商贾,很该审时度势,趁此机会向新布政使“投诚”。背靠大树好乘凉,上头有人好办事,历来如此,谁也别装清高,否则只会撞得头破血流,拼不来个立锥之地。
坐在对面的余逢生,从粥碗后面抬眼看过来,似乎感到有点意外。
陈鹤无声笑了下,若无其事地夹菜吃,当官的好像都很会边吃饭边说话,不耽误吃的同时也不影响说话:“灾情尚未彻底解决,局势仍旧变化莫测,水老板的做法不无道理,可民失其田,如何安之?”
“大人所言甚是,”水图南应该紧急想办法应对眼前状况才是,然而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分析不了半点所谓当前形势,“不知大人有何高见?若能得大人指条明路,小民自是欣然遵命。”
置身事外般的余逢生,此刻眼里浮起抹玩味,看向陈鹤,眉梢轻扬,似乎是再说,瞧见没,这位水老板不好对付的。
陈鹤喝口粥咽干净口中食物,道:“织造局的总管太监汤若固,在移送大邑的路上,死了。”
移送汤若固北上的是李持岸带领的飞翎卫,汤若固会死,只能说明上面有人要他死。他那个人,不能不明不白死在江宁,也不能安然无恙抵达京师,死在路上对谁都好,飞翎卫最多落个护送不利的罪责。
可若是汤若固成功被送到大邑,朝廷和内廷,又会因此而掀起怎样的血雨腥风啊。
水图南似乎懂了陈鹤未宣于口的暗示,又似乎目光只落在江宁的一亩三分地上,恪守本分道:“朝廷的事,小民不敢僭越多言,能做的唯有恪守此前的规章条例,按部就班做工。”
陈鹤敲打不出什么,放了水图南离开。
“这水老板,年纪虽不大,油盐不进呢,”余逢生道:“她若继续装傻充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我们时间也紧张,莫不是真要等内廷再派太监来接管织造局?”
那到时候可就更加难办了。
陈鹤摇头:“五十万亩田,种过桑再种稻,不知行不行。”
余逢生的想法更直接,一板一眼,清楚得就像律法上的条文:“照我说,也别搞什么事缓则圆了,曹汝城那般的厉害人物,也因着事缓则圆两边不讨好,身陷囹圄,我们不若趁着灾情未竞,重新丈量田亩,分地于民,维稳定安,如何?”
“五十万匹丝绸呢?”陈鹤问。
余逢生把筷子往空粥碗上轻轻一拍,语气带上几分讥讽:“继续织啊,织造局不是专为皇帝分忧的么,内廷不是天天把皇帝陛下挂在嘴边么,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去。”
余逢生的想法始终没变过:“行省之内,军、政、御史三衙互相监督牵制,本不该出现独立于三部衙门之外的织造局,既然那帮阉人非要打着皇帝的名义,继续把手伸来江州,那就必须答应把织造局并到布政衙门管辖,同时受提刑衙门约束,受巡察御史监察!”
“这件事急不得,还要看东宫最后的意思,五十万匹丝绸,只是东宫驱逐季党的借口,并非是真要江宁一年之内产出那么多,江宁先稳下来,丝绸的事,我们慢慢处理。”陈鹤掰半个烧饼递过来,“再吃点?”
余逢生连连摆手,她一个北方人,来在江宁,至今水土不服,饮食不服。
那厢里,水图南走出衙门,发现卫光文没走,和车夫老潘等在一处,二人抽着烟聊天,吞云吐雾的,水图南下意识拧起眉心。
“图南,”卫光文夹着才抽到一半的卷烟,指间一点火星忽明忽昧,“已经不早了,还去铺子么?一起去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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