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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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第1页）

无力

楚格是个很有信念感的人。

若是生在古代有相似的家世，他这样的人很可能成为个杀伐果决、跺一脚就能让天下颤三颤的武将，弄不好就是功高震主不得善终的款。

他虽然喜欢和父亲对着干，但他身上许多的特质却都是遗传自父亲。他对自己未来的规划明晰而不容他人干涉——他不想如父亲之愿去军校，更不愿一而再再而三将父亲对自己的安排照单全收。于是高考结束，他没知会父亲，私自将志愿换成了临大医学系。楚林风知道后气得抄起棍子把楚格揍了一顿——楚格当天晚上便收拾东西投奔了爷爷，从此再没和父亲在一个屋檐下常住过。

后来他终于明白，楚林风那日的气大半也不是因为被自己所忤逆，而是认为楚格的拒绝是因为不愿从军受苦。如今十多年过去，当年的滔天愤怒也早化成了无可奈何又欣慰无比的妥协与骄傲——楚格太出色了，出色到他没有立场像其他家长一样说出那句惹人厌的“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只会觉得自己当年的误解有些不可理喻。

楚格的人生一路顺遂。他生来是天之骄子，最狂妄的年纪又活成了别人家的小孩，连他那位手段强硬的爹都能被他折服——楚格一度也狂妄到觉得这世界没什么事能真正难倒他。好在现实及时地出现，适时地给一马平川的天才上了几回课，将楚格一身萌芽中的嚣张跋扈彻底闷死。

三十岁的楚格，骨子里依旧桀骜不驯，却也学会了收敛学会了隐忍，为人张弛有度却不圆滑，处事雷厉风行却不自满。他依然坚定地相信着“事在人为为者终成”。

可程佑君的事情却让他第一次感受到，总有一些事不是他能掌控的。

他也终于知道古人为何要在“尽人事”三个字后头加上一句“听天命”。

有些事情——譬如他与程佑君之间——他的力量终究是不能掌控的。

他能做什么呢？如程佑君过去说的一直给他力量？

这话听着感动，却过于虚无缥缈——此刻的他们甚至不知何时能再见上一面。

他无力极了，他还能做什么？想方设法打听他的情况？可只怕这不但无法帮到他，还会给他添乱。在程佑君母亲眼中，恐怕他楚格一不是医术高超的大夫二不是全心全意掏心挖肺待他儿子的知心人，而是个面带獠牙将她宝贝儿子引入歧途的变态。他不仅没权力替他说话，反而还有可能因为不理智的开口为他的万劫不复再添一劫。

看来他楚格能治病救人与阎王做交易，终究也没法去他父母面前左右他们的想法。

他时时刻刻都能记得他眼中的挣扎与留恋，记得程佑君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留下的最后一个眼神。

“……你先回去，我跟她说清楚。”

说清楚？那样的情形哪里还需要再说清楚一些？那位不速之客依然清楚明白在场的两个年轻男人发生了什么，自己也足够清楚明白他母亲那魂不守舍疾首蹙额的样子意味着什么。

楚格前所未有地生出一种预感，他觉得自己就要失去程佑君了。

杜玉秋拽着程佑君乘车离开，他便在这人迹罕至的林子边呆站了十分钟。

载着程佑君的出租车只在他视线里停留了不到三十秒。平整的水泥路上甚至不会留下车辙，即便真的有，大概也不是他肉体凡胎能看清的。

人力终究有所不及，念念不忘终究不是必有回响。

他们的这段爱情，终究被牵引到了悬崖之边。

而作为主角之一，此刻只能虔诚祈祷。

慢慢走回已散场的追悼会场地，他整个人显得愈发低沉。

楚悉老远就看到了他，疾步向他走来。

“程先生呢？他回去了？”

程先生三个字让楚格有些晃神，心头的千万思绪盘旋着，到了嘴上只剩下了一个字：“嗯。”

楚悉的眉皱紧了，他依稀感受到了弟弟的不对劲。他没有多问：“事儿都处理完了，奶奶和爸马上就来，一块儿走吧。晚上还有丧宴，我们得早点到。”

出于楚勋的遗愿和楚林风的身份，丧宴很简单。

有父兄在前，楚格需要操心的事并不多，所以即便一直沉默无话甚至恍恍惚惚，也没人会在此刻责怪他的心不在焉。亲戚朋友们都当他是因为失去爷爷而心情低落——还好他今日出席的是丧宴不是喜宴。

偶尔回神，楚格心里的愧疚便冒出了尖。

他最敬爱的人离世，所有人都在缅怀伤感，他却还有闲暇担忧其他事情。

连楚林风都看出了儿子的不在状态，趁宾客散得差不多，他拍了拍小儿子的肩膀：“很难过么？”

楚格讶然看着父亲，觉得这样的温情着实与他不大相配。

顿了两秒，他点了点头。

楚林风打量了一下儿子，半是感叹半是劝慰：“……他这一生都在做自己想做的事，阅尽了魏晋风流又桃李满天下，想必无憾。孙子辈里他最疼你，他一定希望你别伤心，希望你遇到任何事都能好好的。”

他眼眸深邃，即便是向儿子表达关心，身上依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感——他们父子俩性格相似，吃软不吃硬，这些年谁都不愿意软一点点，直到现在才终于稍稍和解。过去自己与这份威严对抗时候，心中更多是觉得恨，可到了此刻，他心却被安定感填充了。

楚格心中的愧莫名平缓了一些。

亡者英灵在上，必定知晓他此刻的难受。以楚勋对他的疼爱，想必也不会计较他这一点“不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