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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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第2页）

她的一双眼睛，像两汪沉寂百年的古老湖泊。她的眼神也是平静的，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平静眼神，一种对于万事都掌握在手心的绝对自信。虽然她的身量纤弱，但他从她身上了看到一种坚定的力量。

那一瞬间，仿佛有一束光落在她的头顶，很耀眼。

一阵狂风吹来，手中的演讲稿被风吹去很远很远。她的演讲被迫中断了。

他站在离她很近的地方，看见她纤细的身体在发抖，两条腿可以说几乎是在疯狂打哆嗦，站在那里，现在真的变成了一只发抖的小兔子。他心里都有些可怜她了，甚至想跑到很远的围墙外去替她捡回来那失踪的演讲稿。

她却并没有认输。她继续背诵着她的演讲稿，一个字一个字，没有一点间断，完美地将那两页纸的演讲稿当着所有师生的面背了出来。虽然她的腿在发抖，可是她的声音，她的眼神，都丝毫没有颤抖。

在当时十五岁的他看来，十五岁的谈诺，站在演讲台上独自完成演讲的谈诺，是闪闪发光的。

再次见到她，是在学校附近后门附近的西林桥上。

桥下碧绿河水平缓流动，他站在桥上。倘若决意纵身跃下，他会随着水流沉浮，流向很远的远方。数日之后，他会被陌生人在陌生的河边捡起，浑身肿胀，面目全非。死相很惨，但他可以得到解脱。在另一个世界，不会再有人指着他骂他是没有爸爸的野孩子，也不用再看到母亲严厉又哀愁的面庞。他想要的，只是成为这个世界上，一个自由的、像正常人一样的人。

“没用的家伙。”

一个轻飘飘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他转过脸去，就看到了她细长的身影。脸上依然是苍白是神色，依旧是沉静如古老湖水的眼睛，但似乎多了一点……鄙夷。

她并没有上前来拉住他，只是说了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就将他想要跳下去求得解脱的心给击垮了。这座桥在学校后门往下的一条小道上，来往的人并不多。

谈诺站在他旁边，没有再说话，只是站在那看着远方。

他觉得这个场景有点怪异。一个怀着满身勇气想要自杀的少年，被女孩一句鄙夷的话给轻易击退。

两个完全陌生的人，站在桥上，看着远处。谈诺看的是远处的山和云，他看的是下方的流水，只剩下良久的沉默。

他以为他们俩会这样沉默到黄昏降临，到地老天荒。

谈诺突然朝远处大喊，“啊！！！！”

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把他吓了一大跳。在他以为她接下来还要继续喊出来什么的时候，或是也要往下跳的时候，她却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没有再喊出来。

他站在一旁感受着。他觉得她似乎也很压抑，眉眼之间虽然没有什么大的表情，看不到愤怒，看不到不满，但藏着一点点痛苦。

她大声喊完，便蹲在了桥上，靠着桥柱子坐了下来。

“你知道吗？死亡只是懦夫的表现，真正的勇敢，是站起来，走到最高处，走到最耀眼的地方去，让所有看轻你的人都重新认识你，记住你的名字。”

谈诺很冷静地说出这句话。他只觉得内心强烈的震动了。

在十五岁的年纪，从来没有人和他说过这样的话。他唯一的亲人就是母亲。母亲是个很温和的女人，她只会教他要谦恭礼让，要勤勉善良。他没有爸爸，从小就没有。在很小的时候，他就被同龄的小孩追着笑话。他不敢反抗他们，只好自己将世界的大门都关上。他告诉自己，要捂住耳朵往前跑，跑到他们前面去就好了。捂住耳朵他做到了，但他却是停在原地，封闭自己，根本没有往前奔跑的勇气。

他感到压抑，感觉孤独，感觉世界是灰白的，感觉生活的痛苦。他想不被世界抛弃，所以他想先去抛弃世界。那样，他就不算被抛下的那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