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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过撩人眼,转瞬已五月。大京的春色是那么柔美,万物都朗润起来了,便是连白天的日光也拉长了,映着山水色,云彩渐绿。
风光醒了,人也开始忙转起来了。行走于人群,身上立刻便沾染了浓郁的烟火气。酒肆花窗上倒着觥筹杯影,茶棚间烟雾升腾,说书人正入神地讲述故事,引得看客拍案叫绝。车马粼粼,如流如织,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我的大小姐,而今见你一面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呢,”绿芜轻撅着油壶似的巧嘴儿,一边吧唧着吃个没停,一边掂了掂手里的零吃:城东的桂花藕粉,城西的蜜饯瓜条,城南的香酥饼和北边的春卷,每一样都是她顶爱吃的。吃得欢了,她禁不住步子都欢快了:“不过呀,大小姐还记挂着绿芜爱吃的玩意儿,如此,绿芜便也没处来得牢骚啦!”
卿凤舞宠溺地看了看她微隆的小腹,悠悠地打趣道:“哼,你呀,好吃的毛病我自是知道的,只是,可莫要再生出来一只小馋猫,到时我可未必遭得住的。”
“嘻嘻!”绿芜低头,眼睛笑得弯成了一轮月牙儿。她轻抚着微显的孕肚,乐不可支道:“说不定这孩子像景迟呢,算了,算了,那得长得多寒碜,还是随我的好,对吧?”
“是是是,男孩儿像景迟灵光,女孩儿随你生得好看,无论哪样都是顶好的。”卿凤舞抿唇笑答,一个不留神,满怀的笑意就从她眼里流露出来了。
卿凤舞笑着,笑着,忽而对绿芜没由来地艳羡,仔细说不上是什么,兴许是她身上的烟火气息。反观自己,在诺大的齐王府里兜了个圈,仿佛是个远游归来之人,什么都不曾带走,亦无甚捎回。
空落落的,是两只手,和她一颗心。
沉甸甸的,也是她的一颗心,不甘心。
甘心二字,谈何容易?枉她卿凤舞自恃才智无双,到头来不过替长生阁做了件绝好的嫁衣。生母犹未相见,父仇不能得报,自己平白地担上个名存实亡的齐少夫人……不,而今且是“熠王妃”的名头了。
听闻前些日子里,齐王府的第二子,齐长风承蒙圣恩,开封建邸,自立门户,是为“熠王”。如此这些,卿凤舞自是不消打听,只是大京城算不得大,正巧老丞相府的消息也算灵通了些。
“我的大小姐,你又想甚去了?”绿芜娇嗔地搀住卿凤舞,抿了抿嘴,戏谑道:“今儿个可是落着什么好东西忘带出来?瞧你百般地走神!且让我猜罢!嗯……可是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姑爷吗?话说他素日里那般地赖你,今儿个怎地没同你一道出来呢?”
听闻此言,怅然轻笑,皆是半分无奈、半分自嘲。卿凤舞本想着,待绿芜与景迟完婚后,便还将绿芜接回身边,一来聊解自身的闷顿,二来也给个安身立命的活计,免得教她在婆家手心朝上,讨日子过活。
奈何天不遂人愿,在绿芜返回老家备嫁的那段时日里,大京城的书页被风翻得既快又乱,不过数日,改天换地。倾巢之下,不复完卵,那场博弈里,卿凤舞输了个痛快,她哪里有得头绪来向景辛氏讨人?
不过话说回来,眼下这般未尝不好。绿芜婚后有孕,须将养着,自是不便回来,况且入春眨眼便是夏,天色渐暖,景辛氏的凉茶店慢慢地忙活开来,也是离不得人手的。最重要的是……
绿芜没跟在身边,卿凤舞倒也欣慰她不曾亲见自己的一地鸡毛,就像现在,她还能像平日那般拿齐长风打趣。有些伤疤,有人未曾亲眼见它流血,看它结痂,不如就藏在华衣锦裳之下,免却了身边人的挂怀。
“小姐?”绿芜再次将卿凤舞从思绪剥离出来,嗔圆的杏眼中跳动着疑惑。
“啊……”卿凤舞回过神,眼前所见、耳边所闻才渐然地清晰了:不远处绽开朵朵炮仗,硝烟味裹挟着枣红的鞭炮屑,摇摇曳曳,纷纷扬扬,人群的吆喝声、欢呼声成团、成簇,俨然织就了一片汪洋的浪。
“好像是新铺子开张了!”绿芜拖着卿凤舞往前冲,二人的步子不自觉地轻快许多。凑热闹这种事,慢一点都是对好奇心的不尊重。
“借过,借过。”
绿芜嘴上客气,手脚却不闲着,只见她像舒展花叶那般,层层地拨开人群,猴儿似地往里窜。
“你且仔细自己的身子,慢些来。”
卿凤舞见状,侧转身护住绿芜,又抬手为她揽下些空档,好让人不会被磕碰到。
“就是,急什么呢?这场子既落了地、开了张,便是在大京城里做买卖的,也不至被人凭空地挪走,哪日来看不是看?您显着肚子的,也来凑这口热闹,挤坏了,不划算。‘’”不知何人应声道。
绿芜闻言,一身反骨当场作,她撇了撇嘴,拽着卿凤舞又往里挤了数寸。
越过人潮,卿凤舞这才认出来,彼时她们所至,从前本是处不起眼的金银店——长生阁的据点,白既明与她交接的地儿。只是现下,被挽幛、纸钱、金银锭、纸人马不复存在,取而代之是香榭雕楼,古香雅韵。
乍看,这屋宇较之寻常的确是豪华不少,但终归也无甚出入,要说奇特之处,当数那块空匾。沉香招牌描金流英,尤为华贵,只可惜匾面空空如也,明摆着缺了个好听的名号。这对开张的新铺而言,多少不符常理。
“嗳?”绿芜也甚是诧异,自顾地嘟囔道:“这家铺子叫什么呀?”
“这块牌匾还未题名,空着呢,你若不识字倒也罢了,可眼神不好就别出门了!”一个伙计模样的没好气地应声道,听语气就知道先前搭腔的那位。
“我就说呢,方才数你挤得最厉害,原是上赶着吃炮仗来了,”绿芜嘴皮子既快又准,堵得人没由来地吃瘪:“瞧你,狗嘴吐不出象牙,一张口尽是硝烟味!”
“你这人——”那厮落得下风,不肯罢休。卿凤舞迎前二三步,轻飘飘地说道:“她这人就这样,素来不和人计较什么,除非是被狗咬了。你多担待。”
“…………”对方面色铁青,横眉冷对,正欲作,又碍于眼前之人衣着华丽,装扮贵气,想来必是大户人家无疑。这般忖度着,他瞬间也没了此前的气焰,悄没声儿地走了。
绿芜狡黠的目色如泊,倒映着卿凤舞失神的面容——
“换作我,就将这里改成个好地儿,丝竹管弦,欢声笑语,便是要‘花间提壶’也比不上的气派,也不失为送给这大京城的一份大礼了,你说,对吧?”
这是清明前夕,自己同白既明所说的话。彼时,此处还是一家惨淡的金银店,而她对大京城抱也曾有无限的期盼。卿凤舞都记得。
而今,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去的尽管去了,来的尽管来了,新旧更迭,徒赋忧愁。
“我们走吧!”
不知思绪游离几何,卿凤舞终究还是回过神,风轻云淡地和过往割裂开来。毕竟在她眼下,便是连一家老铺子也有辞旧迎新的觉悟。
生而为人,孑立于世,本就潦草,何不断舍,将这一趟走得轻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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